他的聲音帶著宦人所特有的尖銳,因而能夠傳得很遠,尤其在這萬籟俱寂的場景中,所有人都閉緊嘴巴,只鄭公公一人宣讀圣旨的聲音在空中回蕩。
圣旨用詞文雅,駢四儷六,大部分百姓都聽不懂,但鄭公公讀地很慢,一些重要詞句上都加了重讀,于是,清清楚楚聽完的百姓們,哪怕是大字不識一個的,也約摸著聽了個大概。
圣旨一共兩條。
一條是給鹿野和何朔等守邊有功的將士。
另一條,自然是給傅霜知,或者說,傅家。
鄭公公先宣讀了賜封鹿野為郡主,以及為何朔連升三級、其余將領也各有封賞的圣旨。
朔方、鹿氏、守城、蠻人
這些關鍵詞一出,圍觀百姓便知道這是什么圣旨了。
許多人雖然跪著,卻也悄悄抬了頭,看向那天使面前屈膝垂眸的少女,第一次如此真切而近距離地看到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半點不像殺蠻無數的巾幗英雄。
那么年輕,那么漂亮,看上去還是個小姑娘,卻立下如此功績,前陣子更是為了京城疫病勞心費力,聽說還為了賑濟災民,把自個兒的家底全都捐了出去。
若非鄭公公還在宣讀圣旨,底下百姓肯定早就嗡聲一片了。
但因為鄭公公還在念,所以眾人只能壓抑住激動,繼續聽。
第二封圣旨,眾人起初聽得有些迷糊。
什么帝師,什么傅家,什么謀反,什么平反,什么赦免
不是在封賞鹿姑娘嗎,這又是弄的哪一出?
但終究,雁過留聲,人過留痕,更不用說偌大一個傅家。
不過才一年多,傅家的事還沒有被京城百姓全忘記。
更不用說前幾日,據說那個曾經轟動京城的傅家麒麟兒重新出現了。
于是,漸漸地,終于有人想起來。
是那個傅家。
那個屹立百年的傅家。
那個出了個絕世天才的傅家。
更是那個全家數百口成年男丁全部死在菜市口,全部婦孺被流放苦寒之地的傅家。
竟然,平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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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欽此。”
仿佛過了許久許久,鄭公公那拉得長長的聲音才終于畫下休止符。
人群甚至一時都沒反應過來,鹿野也被那一長串文縐縐的話聽得腦袋發脹,還是身旁的傅霜知最先動作。
他站起身,接旨。
他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布衣,雪青近紫,卻不似正紫色那般耀目打眼,而是更安靜,更清冷,似月下雪山反射出的光輝,安靜地不露一點鋒芒。
就像此時的他一樣。
他形容清瘦,面龐白皙,俊秀的五官上溫和又謙恭,雙手高舉接過圣旨,細語溫叩謝皇恩。
周遭百姓皆能聽到他的聲音,看到他的容貌,一時之間,哪怕不能出聲,心里卻也全部充滿了惋惜和愛憐之心。
多好的人哪。
卻遭遇了那樣慘絕人寰的滅門之禍。
好在如今苦盡甘來。
但,即便平反,那些死去的人也不會回來了啊。
造孽喲。
人們暗自嘆息。
鄭公公卻是真正地微微嘆息著。
將圣旨親自交給傅霜知,一向寡的他也開口說了句話。
“公子節哀。”
本是喜事,他卻叫人節哀。
傅霜知沒有說什么,只朝他微微頷首。
然后看向還沒反應過來的鹿野。
鹿野這時候也在起身了,和何朔等人一起接了他們的圣旨。
鄭公公只朝他們點點頭,沒有再說什么。
宣讀完旨意,更惹人眼球的來了。
也是圍觀群眾最愛看的。
雖然圣旨他們聽得不大懂,但當然也都知道,封賞的圣旨嘛,肯定不只有一道圣旨,還要有封賞的真金白銀、絹帛珠寶、各色寶器啊!
鄭公公帶的這浩浩蕩蕩的儀仗,當然也不是為了純純擺譜,其中有一大部分人,都是為了抬各色封賞之物的。
東西用箱籠裝著,上面飾以紅綢,跟新娘子出嫁時的假裝似的,禮官按著禮單一個個念過去,什么金銀珠寶布匹良田官奴身契
可謂應有盡有。
圍觀百姓們看著這一抬抬東西,聽著那令人眼紅耳熱的禮品單子,一時間都是羨慕嫉妒恨不已。
但鹿野和傅霜知他們,卻是聽著聽著,便聽出不對味兒來。
沒錯,封賞的東西是很多,但——
是兩撥封賞,或者說封賞和“歸還”合在一起之后才顯得多。
沒錯,禮單上的東西不僅包括了給鹿野何朔等人的賞賜,還有更多的,則是朝廷歸還的傅家的財物。
傅家既然平反了,那么之前查抄的傅家的家產自然該歸還,甚至按照常理,把人家冤枉了,甚至成年男丁都砍了,那怎么也得再給多多的補償不是?
所以相比起鹿野何朔他們的賞賜,傅家這邊才更是大頭。
普通老百姓可分不清他們誰跟誰,也不知道應該歸還傅家多少東西,只看他們一起接旨,便當這些東西都是皇帝賞賜他們的,甚至覺得都是上次鹿野何朔他們的。
那聽著看著,可不就覺得賞賜豐厚地令人眼紅無比么?
絕不會有人覺得皇帝小氣,賞賜功臣都扣扣搜搜。
但事實卻就是如此。
鹿野聽著禮單上給到自己的部分,對比下之前傅霜知說的,正常來說她應該拿到的數目,便發現這老皇帝是真雞賊,也是真摳,居然克扣了她起碼三分之二的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