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鹿野,傳令兵眼睛一紅,“鹿、鹿姑娘!”
鹿野心下一沉,快步走上前。
“怎么了?”她邊走邊問。
傳令兵卻哽咽著半晌說不出話,半晌后,才聲音哽咽地道:“您、您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鹿野皺眉,也不再問,快步登上城樓。
城樓上一片寂靜,反倒是昨日消停了一日的蠻人,此時似乎終于恢復了昂揚的斗志,牛角號聲嗚嗚地重新吹起,蠻人王旗也在遠處軍營里隨風飄揚。
當然,這些并不是讓城樓上的士兵沉默、讓傳令兵哽咽的原因。
造成這種局面的,是那被驅趕到朔方城樓,與蠻人軍營之間的一群人。
和蠻人大軍數量相比可以說微不足道,但也有上百人。
那是上百個大魏百姓。
雖然絕大多數百姓都在收到蠻人即將再度來襲的消息后躲進了城里,但到底還是有些人,或者心存僥幸,或者有種種不得已的理由,因此還留在城外。
但現在,他們的僥幸迎來了最壞的結果。
經過之前孫僑的出賣,別的地方且不說,蠻人對于朔方各村鎮的所在,可以說十分清楚。
一些以往沒有被搶劫禍害過的村莊,并不是蠻人找不到他們,只不過是南邊還有更多更富裕的城鎮,區區幾個小村子,蠻人根本看不上眼,更不會特意繞路去搶劫他們。
但如今不一樣了。
在蠻人的有心尋找之下,這些躲藏在城外的大魏百姓,輕而易舉地就被找了出來。
他們如同牲畜一般被草繩捆著,被驅趕到軍營與城樓之間,這個距離,上次海日古軍留下的痕跡還沒有徹底消失,此時,卻似乎已經又要染上新的痕跡。
有蠻人士兵用蹩腳的魏語大聲吼著。
“凱城門,不瓤,殺了他蒙!”
吼叫的人好幾個字咬字不清,唯獨“殺”字格外字正腔圓,清清楚楚地落在無數人耳中。
伴隨著這吼叫,那上百個大魏百姓絕望地哭泣著。
一個百姓被驅趕著走到蠻人與城樓之間的空地上。
剛走不過幾步,“嗖”一聲,箭矢穿過他的后心,“噗通”一聲,他整個身體跌倒在地,再發不出一點聲息。
蠻人那邊的呼喊和吼叫聲更大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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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樓上很安靜。
所有人都壓抑著自己,有年紀小些的士兵,紅了眼睛,酸了鼻子,卻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朔方的守軍基本都是朔方本地人,其中不少人,更是城外村鎮出身,只不過大多數士兵的親人都已躲進了城里,但也保不準還有人的親人還在城外。
更何況,就算沒有親人在城外,這種場面,也不是一般人能夠承受的。
初次見到這種場面的秦天舉就完全呆住了,木愣愣地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到底還是何朔見多了血腥場面,雖然眼睛也很紅,但他克制住了自己。
控制好自己后,第一時間,他便看向鹿野,生怕鹿野控制不住。
“鹿姑娘,不能上他們的當!他們根本不會說話算話!”
他急急地朝鹿野道。
雖然就算對方說話算話,他作為一城守將,也絕不可能做出開門揖盜的事來。
這樣的局面本就是死局。
以往的蠻人要么直接攻城,要么搶了就跑,從未這樣頗有耐心地跟他們玩圍城,更沒有這樣sharen誅心過。
鹿野卻并沒有如何朔擔心的那樣失去控制。
她開口,聲音甚至稱得上平穩。
“嗯,我知道。”
她說著,目光一眨不眨地看著城外。
城樓之下。
面對朔方守軍的沉默,蠻人的叫囂、挑釁和辱罵便越發肆無忌憚。
一個又一個大魏百姓毫無反抗之力地倒在城樓之下。
“我受不了了!”
氣氛沉悶到極點的城樓上,一個弓箭手再也忍不住,張弓搭箭,遠遠朝著蠻人大軍射了過去。
然而——
弓箭終究是有射程的,而蠻人早就計算好了射程,絕不讓自己暴露在魏軍的射程之內。
于是,還未觸碰到任何蠻人,那支裹挾了弓箭手極大怨氣怒氣的箭便無力地墜下。
就像朔方守軍乃至城內聽到消息的百姓們的心境一般。
從熱血沸騰信心滿滿,到此時的灰心喪氣、怨怒難。
終于,那上百個大魏百姓一個個全都倒在城樓之下。
那魏語蹩腳的蠻人又扯著嗓子大吼。
“一個個全找出來全殺掉!”
“你們一個也逃不掉”
“識時務就投降”
他喊著,其余蠻人便附和,雖然附和的聲調更加奇怪,吐字更加不清,但上萬大軍一同吼著一句殺氣凜凜的話,忽略話里的意思,那呼喊本身的陣勢就足以令人震撼。
起碼朔方的軍民都被震撼到了。
等到蠻人玩完這出sharen游戲,終于盡興一般退回營地時,整個朔方都仿佛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沒有辦法。”
城墻角樓,臨時的指揮室里,如今朔方最有實權的幾人相對而坐,最先開口的是經驗豐富的縣丞方學義。
雖然在場之人中,方學義是實權最低的,但論年紀論經驗,毫無疑問,他都是最年長最有經驗的。
“鹿姑娘,秦大人,何將軍,不必氣餒自責。”
“打仗就是這樣,哪能不死人呢?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咱們只要守好朔方,保住大部分城中百姓就已是萬幸,別的咱們也無能為力。”
方學義揪著自己的胡子,低聲勸說著。
方學義也的確見慣了這種事。
畢竟是打仗啊。
又是蠻人大王親自率人來襲,沒有一點犧牲傷亡,怎么可能。
事實上,上次朔方贏的那么輕松才是不正常。
只是眼前這三個年輕人顯然還沒有習慣這種事,而大部分守城士兵,以及因為上次大勝而興奮過頭的城中百姓,一時之間也接受不了這樣的反差。
明明上次贏的那么輕松。
明明這次他們也準備了無數應付蠻人攻城的法子。
可偏偏,這一次,蠻人不再大咧咧地攻城了,他們就那么遠遠守著,把這個朔方圍起來,堵著,叫他們出不去,放不下,日日夜夜警惕著,-->>卻就是不上前。
如同鈍刀子磨肉。
今日還使出這樣一招。
可以想見,日后每一天,蠻人恐怕都會四處搜尋還在城外落單的百姓,一日日用這樣的方式刺激著朔方守城軍民的神經。
若是朔方被刺激地忍不住,主動出城進攻,就等于中了他們的計,放棄守城的地利,無疑是不明智之舉。
而若是朔方這邊忍住了,那對蠻人也沒有任何害處。
反而只會讓朔方的軍心越來越不穩。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方學義又一次在心里感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