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疲憊地閉上眼睛，眼角處有淚珠滾落：“我的身子我最是知曉。姐姐啊，好不起來了。”她的聲中含了些許嘲意，不知是為自己還是為他人，“難為他們能吊著我的命到如今，到底都是可憐人啊，不容易，不容易。”

虞瀾汐用帕子替她擦去淚痕，抽噎著道：“姐姐別這樣說。太醫說，你的病只要到了春天就會好起來的。”

皇后嘆一聲：“不中用了。好起來，呵，”她微有哂意，“便是華佗在世，也是不能夠了。汐兒，你該為姐姐高興才是。姐姐在這宮墻里蹉跎半生，終于能夠離開了。”

“姐姐……”虞瀾汐哭著搖頭。

皇后睜開眼，直直望著她。虞瀾汐以為她要坐起來，忙要扶著她起身，皇后卻緊緊抓住她的手，全然不似一個病弱之人能有的力氣：“汐兒，姐姐是不中用了，可是你還年輕。你活著，就是指望。”

虞瀾汐一愣，沒聽真切：“姐姐說什么？”

皇后撫著她的手，癡惘道：“多么好的肌膚啊，嫩得好像能掐出水來。難怪世間男子多愛芳華少女，不需華服麗妝，往那一站，便是春光無限。想當年，本宮也是如此。如今……”她低低嘆惋，“也罷，往事如煙，不提了。”

皇后的神色忽而堅毅起來，強力振作道：“汐兒，你別怨姐姐，也別怨爹娘。虞家的兒女，必然要為虞家效力。男兒們在前朝策名就列，女兒家亦要在后宅為族爭光。”她鼻子一酸，“可是父兄不爭氣，不識進退好歹，只能由本宮在御前小心周旋，在宮里步步為營。”

皇后似是說到痛處，心中大慟，竟吐出一口血來。

虞瀾汐嚇得魂驚魄落，她看著皇后慘白若鬼魅的臉，一時跌坐在地上，嘴里不住喊道：“太醫，快傳太醫！”

青沐、嬋落聽到動靜進來，一見皇后如此，也不由大為慌了手腳。很快太醫過來，給皇后施了針，用了藥，宮女們又給撫胸推背順著氣，皇后方才緩緩睜開了眼。

虞瀾汐垂淚不已：“姐姐病成這樣，皇上竟也不來看望姐姐。”

殿中不乏有知情人，但卻沒有人敢出來說出實情，遂只斂眉低目，佯做不知。

虞瀾汐見他們如此，加之心疼姐姐，心里不由來了氣，憤憤道：“你們現在就去請皇上，將皇后娘娘的病情如實稟告！”

“這……”宮人們左右望望，頗有為難狀。

“皇上如今來不了了。”門外傳來一道聲音，眾人忙跪下請安：“參見貴妃娘娘。”

虞瀾汐淚眼朦朧，不顧拭去臉上斑斑淚痕，茫然之余亦有些震驚：“知意姐姐，你說什么？”

意貴妃輕輕一嘆，用絲帕溫柔地給她拂去盈盈淚光，攝人的香氣撲面而來，幽幽縈繞在她的鼻尖。虞瀾汐的心中有些許迷離，如癡如醉地流連于此刻的芬芳，聽她款款道：“汐兒妹妹，你莫要怨懟皇上，實是皇上如今有心也無力了。”她抬眼望向四周，揚聲道：“你們都下去罷。”

皇后聽聞此，掙扎著病身起來，焦灼發問：“皇上怎么了？”

意貴妃忙坐到床邊，攬住她的身子，鮫綃一如方才之行，似沁涼的井水般為她澆下一腔攻心急火，柔容婉聲：“姐姐別急。太醫們現已穩住了龍體，想來皇上不日便能醒來了。”

皇后只覺腦間昏昏沉沉，相較往日尤為沉不住氣。一聽此語即是大驚，氣息愈發急促起來：“皇上，皇上怎么會昏迷不醒？”

意貴妃輕嘆，抹去臉上淚水，勉力而笑：“姐姐病中，本不該來叨擾姐姐的。實是眼下六宮無主，前朝大亂，才不得已來請姐姐拿個主意。”

虞瀾汐也不由驚住，面上怔愣：“知意姐姐，宮中出什么大事了？”

意貴妃垂淚不已：“欽天監的人近觀天象，察熒惑不軌之象，推演歷數，竟發覺二皇子為劫煞坐命之象。生辰八字正逢先帝殯天，逆王叛亂。隨其年歲漸長，命格之煞引動國運之殤，更形成梟神奪食之局，令宮中多生異變。群臣上奏請皇上送二皇子出宮避禍，皇上大怒，爭執間怒火攻心，故而暈厥。”見皇后面如金紙，她急急安慰道：“姐姐別擔心，如今皇上的病情已經穩固了，太醫說并無大礙。”

皇后氣息一窒，繼而聲音幽涼：“難怪了，梟神奪食之局最克同族親緣福壽，所以如今皇上與太皇太后流年不濟，本宮纏綿病榻，想必是為此象所應了。”她猛地扼住意貴妃的手腕，冷冽道：“你說，承兒的死是不是因為二皇子克了他？”

意貴妃被她的話驚得花容失色，恰好隱下了嘴角那一抹若有若無的弧度。她柔聲勸慰，聲音中卻帶了一絲蠱惑的意味：“娘娘慎啊，天命之事縹緲無實，皇上都未盡其信呢，娘娘怎能如此說啊。”她壓低了聲，“昨日在御書房里，皇上便是與兵部尚書大為相爭，才一時遇了不測。妹妹也是六神無主，只得將大臣們暫且押置起來，等皇上醒了再做主。”

她的話語落于皇后混沌的心間，好似撥云見月一般的指引，惑人心神。皇后緊隨著這縷清光，笑意生冷：“林大人向來唯令家馬首是瞻，豈有不為他們說話之理？淑妃屢屢不敬中宮，驕橫跋扈，本宮都可以不在乎。甚至本宮善待她的孩子，從不加以苛責。誰知竟越發叫他們得了意，竟養出一個孽障來！”

皇后說著動了怒，氣血忽而劇烈上涌，將方才吃了藥盡數吐了出來。意貴妃連忙端過唾壺接過，一手抱住皇后替她輕輕拍著背，苦苦哀求道：“娘娘不可如此作想啊。章懿太子仁孝慈愛，素來善待弟妹，若是太子天上有靈，知二皇子得眾人如此猜疑，豈非要不得安生了？”

而虞瀾汐聽到這里，亦不可謂不驚憤交加，她凄然頓足：“章懿太子仁孝慈愛，可是他們是怎么對太子的？淑妃母子竟如此蛇蝎心腸，怕不是一心盯上了姐姐和太子的位子，要除之而后快！可憐太子去的早，不知他們如此狼子野心，若地下有知，才是真正不得安生！”

“好，好，好啊。”皇后凄厲而笑，神色之駭前所未有，意貴妃忙跪下叩首請罪。皇后近于暮景殘光的臉色倏然煥發出生氣，她肅然沉聲：“取金寶來，傳本宮懿旨。”

意貴妃怡然看著皇后怒不可遏的面容，不動聲色地掩飾住心底的揚揚意氣。天仙子當真是個好東西，不論是對于章懿太子，梁美人，還是皇后姐妹。

待璟元宮聽到此風聲之時，坤寧宮的人已然興師而來。淑妃近來見事態發展至此，全不似預想的那般順利，本就頗生懊悔之意。而母族雖強盛，父兄卻都遠在西北，她只能寄望于那些與令家交好的朝臣們進作保。因而宜華宮不好過，她這幾日卻也是心急如焚，坐立難安，熬得容-->>顏憔悴。忽聽聞坤寧宮的人來了，淑妃猝然一驚，起身時將手邊茶盞都帶到了地上，話都說不全了：“坤寧宮……你，你再說一遍？”

梅紈淚流滿面，哭著道：“娘娘，皇后娘娘傳了懿旨，要送二皇子去璋佑王府上撫養，即刻就要帶走。坤寧宮來了好些人，皇后身邊的內侍現正捧著懿旨在門外，就等著娘娘您接旨了！”

淑妃怒急，不及多，步履如風行至殿外，見院中果真烏泱泱站了一下人，模糊中又似乎聽到宥兒的哭喊聲。放眼看去，卻見宥兒被幾個身強力壯的太監鉗著，就要往門外帶。淑妃勃然變色，厲聲道：“該死的奴才，反了天不成？竟然挾持當朝皇子！還不速速放下！”

皇后身邊的大太監閆堯毫不懼她，悠悠甩了下拂塵，皮笑肉不笑道：“淑妃娘娘，皇后娘娘懿旨在此，請您先接旨吧。”

淑妃厲聲：“本宮不接！皇后牝雞司晨，忤逆上意，本宮不服！”她狠狠剜了閆堯一眼，不屑冷笑，“皇后即便要學呂雉，可本宮不是戚夫人。皇后今日下旨送走宥兒，明日令家的鐵騎便要入京靖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