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籜踽踽踱步進來,實有些驚惶惴惴之態,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儀容自持。宋湘寧乜了她一眼,只端茶淺酌:“魂也丟了,魄也沒了,想是你那主子失了主意,叫人捉了錯處去吧?”
錦籜面色蒼白,顫顫著給她磕了個頭:“娘娘明察,奴婢不敢欺瞞娘娘。”
“那你來求本宮做什么呢?若想叫本宮保你,倒也不難。畢竟你也未本宮出過力,本宮保你,也是保自己。”宋湘寧取下手上的護甲,揉了揉額穴。
錦籜卻一個勁兒地搖頭,木然了半晌,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宋湘寧嘆了一口氣,臉上柔緩了幾分:“你是個視主為天的忠仆,自然遠把主子的安危置于自己之上。只是救你一個后宮的女史容易,但在朝堂之上,豈有本宮置喙之地。本宮的兄長在澤州為官出事時,本宮也不敢在皇上跟前流露出半分憂色,唯恐犯了皇上忌諱。外人瞧說是本宮圣眷優渥,卻也不過是個好看的花架子,擔著虛名罷了,又能比旁人強過多少呢?”
錦籜的臉色隨著她的話愈漸慘敗下來,唇畔煞白無一分血色。她近乎癱軟地伏在地上,良久才囁喏著道:“娘娘不嫌奴婢叨擾,只盼娘娘莫要對外今日奴婢所求之事。奴婢即是萬分感念娘娘。”
宋湘寧笑而不語,攪弄著茶匙,氣定神閑:“這事雖難,卻也并不是全然無法。只是好辦不好辦,料也難說。”
錦籜聽這話有意,眼中忽而有了生氣,連忙抬頭道:“奴婢但憑娘娘的示下,必當在所不辭。”
宋湘寧嗤然:“本宮如今連你主子是誰都不知道,何談什么示下。不過是摸石以渡,靠碰著運氣而已。”
錦籜垂目斂神,不過一念之間,她咬了咬牙,勉力道:“回稟娘娘,奴婢是戶部尚書袁大人派來為娘娘辦事的,大人只盼著娘娘在宮里能安然度日,絕無一絲要害娘娘的心念。”
宋湘寧神色一滯,下巴微緊,蹙眉道:“本宮同他并不相識,他為何要如此幫我?”
錦籜輕輕搖頭:“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個中緣由并不知曉,大人也不會許我等過問。”
宋湘寧撫過腕上的纏絲金鐲,聲音平淡無緒:“若是他,倒不必本宮出手做什么了。”
錦籜驀然一凜,心里突突的,急忙問道:“為何?”
宋湘寧瞟過她滿臉的焦灼:“昨日午后皇上來宜華宮小坐,閑談時與本宮提起袁尚書吏治有為,少年可嘉,要讓他進內閣執事。想來待今日圣旨頒布,你家大人正是云程發軔平步青云之時,如何會有災厄之事?”
錦籜心中大為震驚,一剎那由大悲到大喜的回旋讓她甚為喘不過氣,她白著臉訥訥道:“多謝娘娘提點。”
宋湘寧唏噓:“倒也不必謝我,原本是袁尚書自己掙得的功名。說來也不過弱冠之年,便能建此奇功,于一眾元老中嶄露頭角,也實為少年英才。”
錦籜心緒才平,正要告退,抬頭卻見玥昭容似笑非笑道:“本宮也是納罕,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叫你如此慌了神?”
錦籜眉心微微一跳,她抿了抿唇,垂首恭聲道:“風鳶系于人手,始有定向。如今線斷力脫,飄搖無主,東馳西蕩,如何能不慌呢?”
宋湘寧輕抬眉梢,澤唇隱隱勾起:“這話倒不假,難為你素來一個穩重人,也沒了主意。那往后呢?你又如何打算?”
錦籜心弦一顫,深吸一氣,面作惶恐道:“奴婢浮萍芥子之身,無依無靠。若得娘娘稍稍施恩,奴婢自當為娘娘盡心竭力,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宋湘寧笑靨淺淺:“你倒是會審時度勢。本宮身邊從不缺忠心的人,只盼著能得個貼心合意的可心人兒。你若有心,便好好地在司籍司當差,凡事多留個神。看草搖葉響,便知老虎欲來;見鵲回燕遷,當曉風雨將至。沒得裝啞作聾,耍了滑頭,誤了大計,再悔不當初。”
錦籜低眉順眼,垂首恭敬道:“娘娘諄諄教導,奴婢一定銘記于心,斷不敢有忘。”
宋湘寧的面容愈發柔和,含笑頷首:“你有如此心胸,自是再好不過。如今時辰不早了,你且回去當差罷。”
錦籜連忙應是,福身退下。
未及多時,只聽見簾外一陣衣裙窸窣,而后蘭若打了紗幔讓宋湘元進了來。
“敢是沏的女兒茶吧?好香。”宋湘元曳著蓮步款款過來,揚了揚絹子,輕笑道。
宋湘寧拉著她坐到桌邊,引人傳膳,笑瞇瞇道:“姐姐鼻子好靈巧,這是泰安新上來的青桐芽。話說衢江的街巷上也有不少茶莊營生販賣的,想來姐姐在寶應也能吃著呢。”
宋湘元唇畔微微勾起:“這女兒茶的味道好,從前在家中你我姐妹都是愛吃的。后來夫君上任到寶應為官,每逢雨后清明與金桂流香時,他便會去找那茶郎買些時新的女兒茶,回來再將晨打的井水煮了泡上,確是有兒時的風味。不過呢,”
她笑眼盈盈地睇向宋湘寧,“風味再好,自然也是比不過你的。《茶經》‘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歷來講究的達官貴人烹茶都只用新挑的山泉水,更有那文人雅士收集梅花上的雪,荷葉上的露,為的只是‘輕淳’二字。聽聞皇上專門著了人去靜云行宮后山的竹林處運來上好的山竹泉,送來給你烹茶煮水,滿宮里也就獨你這一份了。我今兒也是討了你的口福,才能用上這樣的云華碧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