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人聲沓颯交迭著,在昏光中依稀可辨得是一對太監與宮女相伴而行。
“這是去璟元宮的路嗎?”明明著了內官的服飾,聲息卻為女子之音。
宮女悠悠一笑:“是啊,您跟著奴婢走,奴婢保管將您帶到那里。”
“好,好……”那人的聲音逐漸迷離起來。
靄靄的云霧將明月徐徐蔽去,躦動的星火漸漸升起,愈演愈烈,紅透了半邊夤夜。猖狂的火勢從沁雪閣一躍而起,張牙舞爪地要朝鄰廂撲去。風吹得越發烈了,怒號中夾雜著細碎的嗚咽。正要蓄勢嚙咬西顥,卻因迸得太猛而反受其噬,隨著調了向的風一并朝東邊蔓延。
“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凄厲的哭聲拌著倉皇的呼救駭然驚心。宮燈一盞盞地亮起,灼熱異常,一時竟分不清是燈光還是火光。
元寧姐妹倆睡于絳茗軒中,都被外頭的吵嚷聲驚醒了來。
“蘭若……”宋湘寧吃力地支起身子。
宋湘元記掛著妹妹,披了衣便急急過來看她,見此情形,忙不迭奔來扶起她,心疼道:“你近來夜里只能安生睡一兩個時辰,千萬別起來折騰,好好歇著,我去外頭看看。”
蘭若此時奪門進來,面上是從沒有過的慌色。偏她自己不覺,勉力笑道:“寶儀,大小姐,并無什么大事。只聽聞旁邊那無人住的沁雪閣起了些子火,現如今已被撲下去了。”
宋湘寧自然不信這套說辭,聞此心悸驟作,平生第一次喝了她:“找打!不許騙我,你快仔細說來。”
宋湘元見她動氣,忙抱住她好聲勸慰,蘭若也帶了哭音道:“寶儀要打要罵都使得,只是奴婢求您萬不能動了氣。寶儀不為自己,也為肚子里的小主子想一想啊!”
宋湘寧眉心突突地跳著,額頭上冒出涔涔的冷汗,心里慌張萬分,安定不來片刻。她喘著氣,顫聲道:“你告訴我,你瞞得住一時可瞞得住一世嗎?你讓我在心里胡亂揣測,才是要叫我這胎氣不好。”
蘭若涕淚橫流,跪下磕頭,聲音細若蚊吟:“奴婢,奴婢才、才聽聞沁雪閣的火燒到了聆書院。”她見宋湘寧的臉色一寸寸地白下去,忙哆嗦著道:“寶儀莫怕,宮里的內官監和宮外的金縢衛都去撲火了,定會無事的。”
宋湘寧心下大愴,話都說不出了,只靠在宋湘元的懷中連連喘氣,一汪汪的清流從眼中洶涌而出,順著臉龐渀湃而下。她的聲音透出無限的哀戚,凄慘萬分:“連金縢衛都出動了,定然是形勢不好……”她忽而心下泛起惡心,喉中生嘔,肚腹一陣陣痙攣抽搐,有汩汩的湍流從身下一點點地蜿蜒而出,如毒蛇吐信般驚悚,伴隨著姐姐與蘭若的哭喊,她沉沉睡了去。
不知過了多久,宋湘寧星眼微餳,看屋里不見日光,只有明燭灼灼照亮整個室中。昏昏默默間似乎看那燭光攀天而上,火舌吞吐出滾滾濃煙。正恍惚間,又見那云霧漫漫散去,許清宜從后徐徐走來,滿面愁容,拉了她的手道:“宋妹妹,你我姐妹好了一場,臨了,你竟也不能送我一趟。真真緣分淺了。”
宋湘寧神志惝恍,一時分不清是虛還是實,見她不高興,忙笑道:“這如何說呢?我不來送你,是因為舍不得你。姐姐要生氣了,妹妹這就過來陪你。”
許清宜點著她的額頭,亦喜亦嗔:“你莫要來,我這一廂清靜了,可是來去無牽掛;你的塵緣還未了,我如何能耽擱了你。”
宋湘寧愣著神,迷迷瞪瞪問道:“什么塵緣?”
“幻天池畔幻天蓮,怎把太清作虛。
世因世果皆定數,枉來人間做重緣。
這廂看著那廂好,莫論同枝恨無端。
待得劫波度盡在,法生法滅自經壇。”
宋湘寧聽了不解,又問:“姐姐說的這是個什么詞句?我倒不明白。”
許清宜搖頭直嘆:“你素日是個機敏聰慧的,怎么連這個也不明白了?罷,罷,紅塵諸事,自有緣法。我又何必多語,壞了你的福修。你好生保重,我去了。”
宋湘寧頓時含淚急道:“姐姐同我相好這時,怎得說去就去了?姐姐且慢一慢!”
她哭著上前,待要拉住許清宜,卻忽覺叫人推了一把,乍然驚醒。睜眼看時,竟見床邊圍了許多人,而宋湘元緊緊拉著她的手,眼淚流個不住。見她醒來,且驚且喜:“玥兒……”
宋湘寧不及應聲,便感到身下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痛呼一聲,聽有人哭道:“寶儀既醒來,就要預備著生產了。寶儀胎氣大動,孩子等不住了!”
“不許哭!快去讓接生嬤嬤拿熬好的催產藥來,快去!”是夏姑姑的聲音。
宋湘元從嬤嬤手里接過藥湯,慢慢給她喂了下去。過了一時,宋湘寧覺得身下的痛緩了些,心里也生出些氣力,緊緊鉗握著姐姐的手,死死咬住牙關使勁。
夏姑姑來到床前,為她推摩肚腹,疏通血脈。宋湘寧身上微舒,連連的喘氣聲也勻了幾分。
不知醒轉暈厥過幾回,宋湘寧只覺耗盡了心神,連最后一絲精力也無。半夢半醒間聽到嬰兒的啼哭,她心中倏然一凜,強撐著睜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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