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湘寧托著腮,想了想道:“前兒母親才來了家書,說是嫂嫂又有了身孕了,眼下叫母親奔波而來,恐怕家中不便。不若讓姐姐來吧,玥兒從前在家中時同姐姐關系甚好,如今一別數日,也是想念得緊。”
公西韞并不在意,點頭道:“依你做主便是。”
有了皇帝下旨,移鑾的提備很快便要打點好了。因太皇太后疲于車馬勞頓發了話不去,遂宮中也留了不少嬪妃以為老人家解頤盡孝。
亭午之后,淑妃中覺方起。就著梅紈打來的薔薇露香湯潤了手,捻過紋布巾拭水,而后懶懶一撂:“去年因國事而誤不曾去行宮避暑,今兒皇上好容易要去了,本宮卻去不得了,倒顯得本宮同那些虛有其位的嬪妃一樣,是因不得皇上看重才不能隨行。”
梅紈賠笑:“怎么會呢?皇上正是因看重娘娘才讓娘娘留在宮里的。皇后娘娘走了,宮里便沒個主持大局的人,皇上命娘娘留下協理六宮,正是對娘娘的恩寵呢。”
淑妃捋了捋臉側散下的青絲,從榻上起身:“照這么說,最得皇上看重的還是貴妃。終究她才是統攝六宮的人,本宮不過是擔了個協理之權。”
“怎么會呢?意貴妃御下不力,惹得皇上不快,才分了她的權柄。她如今同皇后一樣是日薄西山了,哪里能比得上娘娘長盛不衰呢。”梅紈好好語。
淑妃聽著她的話,面色舒緩了幾分,冷嗤一聲:“算是她識相,若不乖乖地將權柄奉出,只當皇上看不出她心里頭那點鬼心眼么?若不如此,還不定要落得什么下場呢。”
混了薄荷葉的沉香比往日點的更多了幾分清涼之氣,淑妃的心神舒暢了些許。思及今晨所聞之事,忽而柳眉微顰:“那醫士昨兒才進了宮正司,今日便死了。皇上莫不是在怪本宮掌刑無度?”
梅紈柔聲道:“娘娘別多想了。皇上早前來宮里時可只字未提此事,陪娘娘說了晌話,又在咱們宮里用了膳,可有半句責怪娘娘?皇上都沒這意思,娘娘又何苦來自尋煩惱。”
淑妃從螺鈿妝盒里拾起一枚黛石,瞧了瞧色澤,也不再追著此事:“這倒也是,橫豎賀蘭氏也留在宮里。她素來對太皇太后巴巴兒地獻著殷勤,如今有本宮在,自然不能讓她太得了意去。”
梅紈殷殷道:“這是自然。皇上抬舉娘娘,就是想壓一壓貴妃的氣焰呢。何況此番去清晏行宮也未必全都是好事。皇后和大皇子那兩個病秧子都挺著一口氣去了,沒得給娘娘和殿下過了病氣。咱們正好離得遠遠兒的,何必上趕著沾染了晦氣。”
這話自然是舒心了,淑妃看著妝鏡中用螺子黛描得細長精秀的新月眉,美目流盼:“秀而不實者,本宮見得多了。過幾日的千秋節,屆時要來那么多官眷命婦朝拜,只不知坤寧宮的那位皇后娘娘可又沒有福氣消受呢。”
暮云漸晚,汪弘振趲步踏過霞影往唐福宮過來,不及喘勻了氣便進殿請了安。
彼時意貴妃才取過司計司送過的黃綾賬冊,見此揚了揚臉,云夏忙帶著那女官退了下。意貴妃方問:“打聽得如何了?”
汪弘振躬著身,愁眉苦臉道:“娘娘恕罪,奴才細細問了一圈下來,宮正司并無六宮宮人出入的記錄。”
意貴妃微微沉吟,揮手道:“本宮知道了,下去罷。”
綺藥擔憂道:“娘娘,皇上不讓您跟著去行宮,是不是對咱們起了疑心了?”
意貴妃面上漫然:“有得亦有失,皇上即便有了疑心,接下來的事卻也疑心不到本宮。本宮正思量怎樣全身而退,可巧機遇就來了。”
綺藥思忖一番,又問:“娘娘,您可想好怎么做了嗎?”
意貴妃漫不經心地撫過手上的碧璽鏨刻鎏金護甲:“裴歆落要是足夠聰明,便知道該怎么做。她若是不知道,本宮也會推著她做。”
綺藥清淺一笑:“左右裴歆落在這世上最后一絲牽掛握在娘娘手里,不怕她不聽話。書影又指望著娘娘提攜她一步登天了去,錦繡前程都記在心上,定然會萬事小心,事事順意。而娘娘捏住了她這條錯處,即便以后成了嬪御得了意,也得乖乖地聽著娘娘的話。”
意貴妃聲音淡淡:“就是不知她有沒有這個造化了。”
綺藥上前替她松著頭皮,恭聲道:“娘娘已做好了萬全之策,書影也不是個笨的,動動手就能撈得的福分,她怎么抓不住呢。”
“這不過才開了頭罷了。想入了皇上的眼,非有絕人之才,不足以成此事。”意貴妃闔上鳳眸。
綺藥笑道:“總歸娘娘的心意是盡到了,她若沒這個本事,是她自己沒用,怨不得娘娘;而做棋子的沒用,棄了也便棄了,不足為惜。接下來,娘娘是該騰出手把麗錦宮那位料理了。”
“不急于這一時。即便要如何,也需等宮里的人從行宮回來了才便宜。”女子的唇畔幽幽迤邐出一抹明媚的笑意,“她的心里懷著滔天的恨意,本宮總要替她了結了,才好回報她為本宮效力一場。”
綺藥的目中劃過一絲了然,悠然而笑,手上的動作愈發盡心起來。
待上下預備多時,單表至六月十五這一日首,國事既畢,內闈安常,龍華門前鈿車駢闐(tian),稠人廣眾。曲柄黃蓋在前,日月旗、龍鳳旗次第排開,御前侍衛執豹尾槍、長刀分列兩側。隨皇帝所乘由六匹白馬所引之玉輅緩緩牽移,其后的四匹棗紅馬亦引朱鸞鳳輅轆轆而行,再后栗馬青緞,錦輻繡駕絡繹流動自不必說。有道是:丹曦耀蹕,蛟虬鹓(玉an)鶵(chu)翊仙輿;紫微賢辟,螭樂夔鳴動乾坤。那壁鐘鳴鼓響已遠去,這廂鹵簿儀仗尚未開。只仰目見得洪幅錦繡,云綺浩然。
沿途御道盡清凈訖畢,閑雜人等一概攆逐。鳥喈蛩吟亦莫聞其聲,惟有清風穿樹簌簌相和。每行幾步,便見侍候的官吏垂首躬身立于道旁聽諭;而雕轅珠幕旁,亦時現執事太監捧著香盂饌盒往帳幔里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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