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橫想著此事終是無門了,不由一個勁兒傷心起來。有道是此地白頭宮女曾編了愴詩:
玄武門樓風似箭,敗瓦頹垣掩殘陽。
舂米搗衣夜未央,汗浸褐衣沾土黃。
舊夢難尋金階月,唯聽更鼓伴淚光。
深宮恩怨轉頭空,朱顏漸老鬢成霜。
殘陽鋪落山頭,黛黑色的天空漸漸暈染了黯淡的血色。連綿的夜色涼得像冰,絲毫沒有春時的萱風暖律。實然所謂夜色寒涼,無關風月,不過人心寂冷罷矣。
宮里頭的梆子剛敲過三響,破舊的木門忽而有了響動。
“汪橫何在?”門外站著一個帶刀的侍衛,聲音夾了些急促與不耐。
一同關押的內監忙不迭轉過頭去,瑟縮在暗處,不敢有一點聲響,生怕自己受了牽連。
汪橫哆嗦著起身,腿止不住地顫栗:“回,回大人,奴才……奴才”
他說話的聲細若蚊蟲,再也撐不住,哭著跪拜:“大人饒命啊!小的不知做錯了何許事也,求大人高抬貴手,饒了奴才一命!”
今夜本不當喬玄巡夜,正歇著時被人叫起辦事,本就一肚子的不快,眼下聽更是煩不勝煩,大踏步走過來一把提起了汪橫,往門外走去。抬腳關門的一聲“砰”響在夜里尤為駭人。
汪橫一路被拖拽著走,地上的石子硌得他沒穿鞋的腳心生疼,卻早已沒了掙扎的力氣,只余喉嚨里貓兒似的嗚咽聲。
待走了數步,喬玄才像扔阿貓阿狗般將他撂在了地上,沒好氣道:“你小子命大,宮里有姑姑吩咐叫你回去。等天明不好辦事,巡班的侍衛已打點好了,西墻那兒有個破洞,你趁著沒人趕快回宮去吧。”
說罷不再管他,轉身往侍衛所去了。
才踏入屋里,兩個小卒慌急慌忙地扭了個人跑到他跟前,道:“總旗大人,我方才起夜時見這人在外頭鬼鬼祟祟,不知在干些什么勾當,特意送來給您瞧瞧。”
那人聽了不爽,口吃含糊地嚷嚷道:“胡,胡說!什么叫‘鬼鬼祟祟’的?我不過是陪幾位爺喝了盅酒,怎么就,就犯勾當了?”
喬玄見此一頭腦子,劈頭蓋臉斥小卒道:“不過是一個醉鬼,你看不過把他隨意丟哪就是了,犯得著送來我跟前?滾!”
小卒被嚇了一跳,唯唯道:“是,是。小人這就把他帶下去。”
兩人正掙扎間,那醉漢腰間掉下一塊東西。喬玄留神叫看到,俯身撿了起來,仔細一瞧,臉色驟變,喝道:“且慢!”他環顧望了一圈,復低聲道,“把他帶到東頭的空房里,我有話問。”
幾人進去,喬玄很快關了門窗,又指了小卒點上蠟燭,自己坐在了一把落了灰的靠背椅上,問道:“認得他是誰嗎?”
“回大人,此人叫倪大,是御馬監喂馬的侍衛,素日浮浪無事,嗜酒成性,頗受人惡。”
倪大恍若未覺,失了小卒的掣肘,竟躺在地上,昏睡起來。
喬玄瞇眼,冷聲道:“拿水來,給他澆醒!”
陡然一盆冷水下身,倪大被凍得一個激靈,咕咚一聲爬了起來,醒了好些。他見總旗喬玄赫然坐于他面前,瞬間三魂丟了兩魂,慌忙磕頭道:“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人喝多了酒說混話,著實該死,還望大人千萬饒了小人一回。”
喬玄冷笑,舉了舉手中的帕子,問他:“這是從你身上掉下來的,看著是宮里貴人才有的帕子。你從哪兒偷來的?”見倪大賊眼珠兒滴溜溜的,他猛一喝:“快說!不然捆了你去東廠!”
倪大哪見過這等場面,瞬時抖得跟篩糠似的,恨不得將肚里的話全都倒盡:“大人,小人一介莽夫,萬萬不敢去偷宮里貴人們都帕子啊!那絲帕是小人一日喂馬時在馬廄飼槽里看到的,小人見帕子精細非常,必定價值不菲,一時起了貪念才為上報,想擇日給賣出去換一筆錢。小人有罪,可小人膽子再大,也不敢行偷竊之事啊!這若讓人逮到,小人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喬玄冷哼一聲,認了他的話:“諒你也不敢。”他翻過帕子仔細瞧了瞧,窗口透進的月光打在帕子的繡紋上,隱隱能看見一個“汪”字。他心里起了幾分思量,只道要細查此事,喝退了倪大,自回了屋中。
天色漸漸亮了,帶著些雨后初霽的虹影。江南的春一向來得和緩,像浸了三月雨的柳絮,沾著新綠往人衣襟上落。雨亦下得綿軟,入春的雨連綿下了半月,如美人素手撥彈的琴音,柔情悱惻,動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