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影臉上悶悶:“我哪里敢惹得萬歲爺動怒呢?只不過是心有不甘罷了。可憐我從前也是四品知府之女,論身世并不比玥寶儀差。怎料父親一朝獲罪,我淪落入掖庭為奴。想我也是有些琴棋書畫在身的,容貌也比尋常宮女出挑不知多少。若我得了選秀進宮,‘玥寶儀’封了誰還不一定呢。”
寶彥順著她的氣兒道:“可不是呢。要論那位主兒,也沒什么過人的出處,不過是容貌生得好些罷了。皇上寵愛也不過一時興趣,要不然怎么能說冷落就冷落了呢。”
“要說這宮里長盛不衰從未受過磋磨的,還得數唐福宮的意貴妃。也不知是怎么個法子,忒得皇上皇后看重了,連太皇太后都疼愛有加呢。要真掰扯開來,指不定說前世修來的福分呢。”
寶彥聽她此話大有自怨自艾之意,忍不住觸想起自身的處境。
兒時聽說書人講那些寒門子弟青云直上,俊俏后生迎娶公主的故事,也不是沒做過春秋大夢。可這一切,都隨著父母為了一口飯吃將他賣進宮做了閹人為止了。
雖說旁的太監都羨慕他命好,得了大監李常德親自調教。可各種好壞又豈是他們知曉的?
御前太監的徒弟看似是個香餑餑的差事,但事事有師父上前親力親為,偏偏皇帝也是個清靜不喜太多人伺候的主兒,一年下來他連皇帝的面兒也見不了幾回。只不過是領著個油水混吃等死,一輩子也望到頭了,遠談不上什么前程可待。這可與寶彥藏在心底翹首聲名的野心差得遠哪。
但寶彥到底心思活泛,他揮手讓書影彎下腰,低聲道:“要我說,你有你的青云志,倒也不必辜負了。眼下你不過是吃了做下人的虧才不能近身御前,可若你不是下人了呢?”
書影看他一眼,目中有著一閃而過的溢彩:“今日得你之,來日我若有成,必不忘了你這份謀劃便是。”
寶彥揚唇一笑,覷眼見她滿面殷殷,遂附耳如是。
玄武門樓歷來是宮廷里犯了事的內官發配來做苦役的地方,苦夏嚴寒之時,凡是污穢辛勞的差事,盡由獲罪的宮婢內監任之。這一年立春過后不久,玄武門樓就抬出了不少沒熬住凜冬的宮人們發去火場。自然,又有一批新的罪奴進了這不見天日的門地。
若論實際,宮里的奴才做事鮮有不是勤謹奉公,如履薄冰,犯了忌諱的并不在多。但玄武門的苦役不少,少不得要備了足足的宮人捱著。而內廷里的二十四衙門有不少有頭有臉的太監與外頭勾結,也會派了私活給玄武門的罪奴做。如此一來,活計多,仆從少,自然避不了受了冤屈的奴才。
而宮里的下人大都由六局管著,里頭的姑姑與外面的太監統領沆瀣一氣私相授受,中飽私囊者大有人在,即便是執事六宮的貴妃也統管不上。抑或貴妃知曉,權衡不過是些賤奴們的事,她一個異族人,犯不著同資歷不淺的姑姑掌印們過不去,也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銀作局的太監汪橫便是這新一批罪奴里的倒霉蛋。他進宮有了幾年,照說宮里的規矩是知道的,平日對姑姑公公們的孝敬不少,且意貴妃宮里的大太監汪弘振又是他親叔叔,這事怎么著也輪不到他。
可倒霉就倒霉在今年冬天玄武門樓死的宮人太多,急缺人手;而銀作局新上任的劉掌印又一向巴結著淑妃,哪管他還有什么唐福宮的親叔叔,大手一揮便把他送進來了。
而只怕叔叔汪弘振如今即便有心撈他一把也余力不足了。
唐福宮的大太監說的威風,能懾倒一大片不懂規矩的小太監小宮女們。但稍微有點門路的人便看透了,他不過是替貴妃跑跑腿,做些因為宮女不能出宮而撂下的雜事罷了,根本不得重用。
但話說來也情有可原,意貴妃心思深,又沒有當朝的父兄可以依靠,所信的不過是從西梁帶來的兩個宮女心腹而已。
至于唐福宮的其他人,明面上是意貴妃的手下,可到底是漢宮里長大的,論究竟怕還是向著萬歲爺和皇后主兒,也難怪貴妃娘娘不想重用,若哪天真有了什么瓜葛反過來再咬自個兒一口那還得了。
更論意貴妃本就不甚搭理玄武門樓這些底下人的事,叔叔若是將這事捅到貴妃娘娘跟前求個情面,那更是連個影兒也沒有。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