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嶺南的官吏,不會有這么大的膽子。”
袁政心里已經有所忖度,他故作斟酌著開了口:“陛下以為,朝中有同嶺南勾結之人?”
他面色不由凝重:“若非如此,吏部與都察院年年考功論罰,監察百官,豈會如同虛設。”
公西韞眸色晦暗,并未語。袁政所述,何嘗不是他心中所想。
“朝中大臣年前才行了官員考績之措,肅頓朝綱,如此彌天之事,竟無一人向陛下匯稟。如若不是枉食君祿,便是……”
袁政的面上露出一絲難以喻之色,他抬手揖了一禮。
公西韞重重地嘆了一聲,語中情緒紛雜:“朕知執衡所疑。太師公是三朝元老,又是你我二人的老師,一生德行嘉裕,朕很敬他。”他走到御案前,伸手拿起一封奏折,搖了搖頭:“不到萬不得已,朕也不想懷疑他。你看看吧。”
袁政接過奏折,指尖有些微顫,當目光移至附頁末端的一行小字時,他不由怔住。
嶺南賬目微瑕,圣主明察。
公西韞看著他,緩緩道:“這是中軍都督僉事所呈的奏折,明為匯報都督府軍紀裁決之事,末端確有蹊蹺。朕取燈燭所照,此字便現了出來。”他臉色肅然,目光凝視窗外:“內閣中必有同嶺南官員沆瀣一氣之人,他才會如此小心,怕被內閣壓下去。”
袁政默然了一晌,道:“宣弘殿學士褚相禮入閣不久,而嶺南貪腐已多年,他手中的權利不足以為嶺南遮掩,即便有所勾結,也不會是幕后主使;建安殿學士章儀謙在先帝時雖入內閣,卻并兼禮部尚書之職,只為禮祀科舉之屬建獻策,并無掌管吏治京察之權;而儲英殿學士邵鴻和慶寧殿學士宿云先早在先帝生前便已乞解印綬,只因先帝不舍君臣之誼,一時未允,而后國朝生變,才留于內閣。但多年來卻早已解下權柄,日日上朝不過應點卯之責,臣以為,其庇佑嶺南貪腐一事,似難成立。”
公西韞負手而立,沉聲道:“如此,內閣中當以海孺安和時嫌疑最著,褚相禮為末。”
他喟然一嘆,以近乎平和的聲音說道:“將嶺南惡行檢舉于朕前的奏章,正是由時所寫。但其中并未提內閣分毫,只是道此間官網錯綜復雜,牽一發而動全身。若查,萬分小心也不為過。”
“皇上在那時便已布了局。”袁政只一瞬便會了意。
公西韞點頭:“不錯。海孺安在御書房議事之前便已多次隱示過朕,欲主持吏部考績之差。他雖為吏部尚書,卻已不問考績多年,忽有此舉,朕不能不疑心。那日議事,他料定朕心憂羌奚之事,又有眾人在場,不會駁了他,才又上奏。時是崔氏引薦,素與海孺安不睦,朕過后單獨宣召了時,秘予了他考績監察一職。如此機遇,他自然竭力所為。同時,朕也著人監視了時,若他敢欺君,朕會借此事發落他,敲打崔氏。”
袁政有些扼腕,他知皇上方才聲中喟然之意,如此一來,海孺安同嶺南上下其手縱非十成,也有八九了。而這,是他與皇帝都不愿看到的。
“袁政。”忽而一聲喚道。
“臣在。”
公西韞面色淡然,如墨的眼中深不見底,幽暗間可見燭光的殘影依稀浮動。“此事關乎國本,朕唯信你。”
夜色漸漸深了,各宮都點上了燈,透過室間的窗格,灑下細碎的光影。今夜的云翳掩住了月華,靨星在長河中錯落滿川,同室中鋪下的一地流光,宛然有同工異曲之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