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密院的值房內,死一般寂靜。
那幾名如同雕像般的鬼影,在聽到張輔那句輕描淡寫的請求時,并未立刻動作。
空氣仿佛凝固了,連角落里那尊銅爐中偶爾爆開的一點火星,都顯得格外刺耳。
為首的鬼影首領,那雙總是藏于陰影之中的眼睛,緩緩抬起,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無聲地,審視著眼前這個看似已是籠中之鳥的老人。
一個身陷囹圄、隨時可能被抄家滅族的樞密副使。
一個剛剛才從塵封了二十年的故紙堆里,挖出了足以動搖國本的驚天秘密的政壇巨擘。
在這樣一個生死存亡的節骨眼上,他竟突然指明,要去一家特定的書齋,購買一本特定的舊書。
靜心?
鬼影首領在心底冷笑一聲。
這世上,再沒有比這更拙劣的謊了。
這絕非靜心。
這是一次試探,或是一道加密的指令。
“張大人說笑了。”鬼影首領的聲音很輕,很柔,像一片羽毛,卻帶著一股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審視,“此等小事,何須勞動我等。您稍候,下官這就派人去辦。”
他并未派普通手下前往。
他親自帶上了兩名最精干的部屬,如三道青煙,悄無聲息地,融入了神京城那片無邊的黑暗。
忘憂書齋。
它坐落在南城一條最是偏僻、連車馬都難以通行的窄巷深處。
門臉陳舊,那塊寫著齋名的木匾早已被風雨侵蝕得字跡模糊,門軸發出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鬼影首領推門而入,一股混雜著陳年書卷的霉味、劣質油墨的酸味與濃重灰塵的味道,撲面而來。
書齋內,光線昏暗,一排排頂天立地的巨大書架,像一座座沉默的墳墓,將這本就狹小的空間擠壓得愈發逼仄。
一個須發皆白、穿著半舊不新長衫的掌柜,正趴在柜臺上昏昏欲睡,嘴角甚至還掛著一絲晶瑩的涎水。
一切,都顯得平平無奇。
鬼影首領的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越是平平無奇,便越是說明此地兇險。
他一邊命一名手下叫醒掌柜,道明來意,一邊那雙鷹隼般的眼睛,已開始不動聲色地掃視書齋的每一個角落。
墻角的磚縫是否松動?
書架的背板有無暗格?
地上那幾塊看似隨意的磨損,是否構成了某種聯絡的標記?
他甚至親自上手,用指節輕輕叩擊著每一寸看似可疑的墻壁與書架,試圖從那沉悶的回響中,聽出一絲空洞的破綻。
一無所獲。
那昏昏欲睡的老掌柜被叫醒后,揉著惺忪的睡眼,聽完來意,只是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舊版的《道德經》?早賣光了,你們去別家看看吧。”
就在此時,另一名鬼影已將初步的探查結果,連同自己對賈敬的驚天發現,一并以最高等級的密報,火速傳回了宮中。
養心殿偏殿,戴權聽完密報,只是不屑地冷笑一聲。
“故布疑陣。”他呷了一口茶,那公鴨般的嗓音里充滿了智力上的優越感,“那老狐貍是黔驢技窮,想把水攪渾,引咱家去查那些盤根錯節的老勛貴。由他去,把書帶回來,咱家倒要看看,他能在這方寸之地,唱出什么戲來。”
書齋內,鬼影首領在得到戴權的回復后,心中那股緊繃的弦,緩緩松了下來。
他幾乎要認定,這確實是自己多慮了,是張輔故弄玄虛的又一次徒勞掙扎。
就在他即將放棄,準備帶人離去之際。
“哎,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