樞密院的值房內,死一般寂靜。
張輔的手指,凝固在那份泛黃的外放人員名冊之上。
那兩個用蠅頭小楷寫就的名字,像兩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地扎進了他的眼底。
賈敬。
荒謬。
張輔的第一反應,是極致的荒謬。
寧國公賈敬,一個在世人眼中早已沉溺玄修、不問世事、只求飛升的方外之人,一個連自家爵位都棄之如敝履的笑話,怎會與帝國最機密、最血腥的軍械研發機構dd蘭臺,有任何一絲一毫的關聯?
這巨大的認知沖突,像一塊投入死水中的巨石,在他那顆早已被權謀浸透得波瀾不驚的心湖之上,激起了一片足以將人溺斃的驚濤駭浪。
他緩緩抬起頭,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門口那幾道如同雕像般、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鬼影。
他知道,自己任何一絲異樣的情緒波動,都逃不過這些天子鷹犬的眼睛。
張輔不動聲色地合上了名冊,將其放回了那堆積如山的卷宗之中。
他沒有再碰任何與“賈敬”直接相關的檔案,反而以一種更加疲憊、也更加漫無目的的姿態,開始了更大范圍的卷宗篩選。
“取元豐五年至元豐九年間,所有兵部、工部、吏部之考功記錄,以及軍器監所有傷病、撫恤檔案。”他對著門外,用一種不帶絲毫感情的、公事公辦的語調吩咐道。
鬼影們沒有動,也沒有回答。
片刻之后,其中一名首領悄無聲息地滑出,不多時,又是數只沉重的鐵皮箱子被抬了進來,重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嗆人的灰塵。
對抗,在無聲之中,悄然加碼。
張輔知道,他必須在戴權那只老狐貍察覺到他真實意圖之前,從這浩如煙海的故紙堆里,找到那根能將兩個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徹底釘死在一起的鐵證。
他開始瘋狂地翻閱。
紙張的脆響,成了這間囚籠里唯一的聲音。
他的手指在那一行行早已模糊的墨跡上劃過,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那堆積如山的卷宗,仿佛一座永遠也翻不完的墳墓,要將他徹底掩埋。
角落里,那名鬼影首領的目光,如同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偶爾會落在張輔那只總是不經意間拂過“賈”姓官員記錄的手上。
他將這份微不足道的異常,記在了心底,并迅速通過暗號,傳遞給了宮中。
養心殿偏殿,戴權聽完密報,只是不屑地冷笑一聲。
“故布疑陣。”他呷了一口茶,那公鴨般的嗓音里充滿了智力上的優越感,“那老狐貍是想把水攪渾,引咱家去查那些盤根錯節的老勛貴。由他去,咱家倒要看看,他能在這方寸之地,唱出什么戲來。”
他并未重視。
而這被忽略的瞬間,便成了張輔唯一的生機。
就在張輔幾乎要被那股混雜著灰塵與時光腐朽味道的氣息,壓得喘不過氣來,即將放棄之際。
他的指尖,觸碰到了一份被水漬污染得幾乎看不清字跡的、用最粗糙的麻紙記錄的薄薄卷宗。
卷宗的封皮早已爛掉,只在角落里,用朱砂勉強蓋著一個“傷”字。
他鬼使神差地,將其打開。
大部分的字跡都已模糊不清,可就在那片混沌的墨痕之中,一行極其簡短,卻又清晰無比的記錄,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地扎進了他的眼底!
“元豐七年秋,蘭臺少卿賈某,于西山督造‘神機’時,因丹爐意外炸裂,致肺腑灼傷,左肩留三道爪狀舊疤,深可見骨……”
丹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