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房內,那尊半人高的麒麟銅爐,雖燒著最上等的銀霜炭,卻絲毫驅不散空氣里那股子陳年卷宗的霉味,與無形的、足以將人骨髓都凍結的肅殺。
那份蓋有皇帝朱批的明黃色圣旨,靜靜地躺在冰冷的桌案之上,像一道溫柔的枷鎖,將樞密副使張輔的權柄與自由,同時鎖死。
戴權半倚在圈椅里,用那根總是翹著的蘭花指,慢條斯理地撇去杯中浮沫。
他享受著這種感覺,這種看著一頭本該在沙場上咆哮的猛虎,被自己親手關進方寸囚籠的快感。
他在等,等張輔的暴怒,等他的質問,等他在這場權力游戲中的第一次失態。
然而,他什么都沒等到。
張輔只是靜靜地看著那份圣旨,足足十數息。
他那張總是刻板威嚴的臉上,沒有半分頹喪,甚至連一絲波瀾都未曾泛起。
隨即,他緩緩起身,整理衣冠。
“臣,張輔,領旨謝恩。”
他對著那份圣旨,對著宮城的方向,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禮。
每一個動作,都標準得如同教科書,沉穩,有力,沒有半分被軟禁的屈辱,只有臣子領受皇命的絕對恭敬。
這超乎尋常的鎮定,像一根無形的針,輕輕刺破了戴權那志得意滿的氣場,讓他眼底深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意外。
行禮完畢,張輔緩緩起身。
他沒有申辯,更沒有質問,仿佛那道軟禁的口諭根本不存在。
他只是平靜地,以一種不容置疑的姿態,進入了他全新的角色。
欽差。
“戴總管。”張輔的聲音很冷,像一塊尚未開化的冰,卻帶著一股公事公辦的絕對權威,“既然圣上委以重任,本官即刻起,便要開始查案了。”
沖突,就此觸發。
他伸出手,并非指向戴權,而是指向了桌案上那片空無一物的區域。
“本官需要此案的所有卷宗。”
“鬼影在靜心居的勘察報告,侯昆麾下那些死士的口供,以及最重要的――”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一塊沉重的砝碼,壓在了戴權的神經上,“西山大營最新的布防圖,與煤監司自上而下,所有人員的名錄。”
戴權臉上的笑容和善,可那雙老狐貍般的眼睛里,已是一片冰冷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
他要的,就是一個只能發號施令,卻看不見、聽不見、摸不著的傀儡。
“這是自然。”
戴權笑意盈盈地應允,隨即,立刻附加了條件。
“為保張大人您的安全,也為確保欽差指令能第一時間傳達,咱家會特派一隊鬼影精銳,作為您的衛隊,二十四時辰護衛在此。”
他呷了一口茶,那公鴨般的嗓音,在死寂的值房內,顯得格外刺耳。
“您有任何需要,或是有任何指令,只需告知他們即可。他們,便是您的手,您的腳。”
更是您的眼,您的耳。
對抗,隨之加碼。
一張無形的、由監視與隔絕織成的網,就此張開。
然而,張輔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角落里那片無聲的陰影,竟是欣然點頭。
“有勞總管大人費心了。”
這干脆利落的接受,再次出乎戴權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