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覺自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那股將猛虎玩弄于股掌的快感,非但沒有增加,反而讓他心中那股莫名的不安,又深了一分。
就在戴權以為已經徹底掌控局面,準備起身離去,享受這場勝利的果實時。
張輔提出了他的第二個要求。
“對了,戴總管。”他仿佛是才想起來一般,語氣平淡,卻像一把早已磨礪好的、無聲的利刃,直插戴權最無法拒絕的要害。
“既然此案,如總管大人所,可能牽扯到多年前的‘蘭臺’舊事。為徹底查清脈絡,免得冤枉了忠良,也絕不放過任何一個逆賊……”
他緩緩抬起頭,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靜靜地鎖定了戴權。
“本官請求,調閱樞密院檔案庫中,所有關于‘蘭臺’的封存卷宗,以備查閱。”
戴權臉上的笑容,凝固了。
他那雙總是笑瞇瞇的老狐貍般的眼睛里,所有的戲謔與得意,在這一瞬間,盡數崩塌,只剩下無法掩飾的驚愕與震怒!
這個要求,合情合理,無懈可擊!
它直指自己方才用來構陷張輔的案情核心!
若拒絕,便等同于向皇帝承認,自己之前關于“蘭臺”的判斷是空穴來風,是在構陷朝臣!
若同意,便等同于親手將一把足以剖開帝國最深層機密的鑰匙,交到了這個被自己囚禁的政敵手中!
戴權死死地盯著張輔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他終于明白,對方從一開始,就在等這一刻!
短暫的死寂之后,戴權那張僵硬的臉上,緩緩地,重新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他從牙縫里,一個字一個字地擠出那句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說的話。
“準。”
隨著戴權那陰沉的身影拂袖而去,一箱箱落滿了灰塵、貼著層層封條的陳年卷宗,被鬼影們面無表情地抬入了這間小小的樞密院值房。
它們堆積如山,幾乎將這間囚籠填滿。
張輔,雖然身不能出方寸之地。
可他的手,卻已然觸碰到了這個帝國最深、最黑暗的秘密。
夜,深了。
值房內,只剩下張輔與那堆積如山的卷宗,以及角落里那幾道如同雕像般的鬼影。
他沒有立刻去翻閱那些看似最緊急的審訊口供,反而徑直走到了那堆塵封的“蘭臺”舊檔之前。
他抽出一份最不起眼的、關于蘭臺舊部外放人員安置的名冊。
紙張早已泛黃發脆,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時光腐朽的味道。
他的手指,在那一行行早已模糊的墨跡上,緩緩劃過。
那些曾經驚才絕艷的名字,如今大多已化作了史書中的一縷塵埃。
忽然。
他的手指,猛地一頓。
它停在了一個毫不起眼的、被分配至金陵任倉場大使的低階武官名字上。
張輔的眼神,瞬間凝固。
他那張總是刻板威嚴的臉上,所有的情緒都褪去,只剩下一片深不見底的、混雜著驚駭與恍然的空白。
他口中,無聲地,念出了那個名字。
賈敬。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