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只是隨意地用腳尖撥了撥幾件最外層的、銹跡斑斑的廢鐵,臉上露出一絲不耐。
可當他彎下腰,用手中的鐵鉗,撥開表面的偽裝,接觸到內里那些結構精密的核心部件時,他那張總是掛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臉,神情,變了。
他渾濁的眼睛里,驟然迸射出一道駭人的精光!
他扔掉鐵鉗,竟直接用那雙布滿了老繭的手,從那堆冰冷的零件中,捧起了一根被打磨得光滑如鏡的傳動軸!
他將傳動軸湊到眼前,那雙老眼瞇成了一條縫,仔仔細細地審視著上面每一個卡榫,每一個軸承接口。
他的臉色,由最初的漫不經心,到驚疑,再到駭然,最后,化作了一種匠人見到神跡時,那種深入骨髓的、難以置信的震撼!
他猛地抬頭,那目光如兩道實質的冷電,瞬間鎖定了畢澄!
完了!
護衛隊長的心,瞬間沉到了谷底!
就在那老鐵匠即將開口,將這驚天秘密徹底揭穿的瞬間!
畢澄卻不慌不忙地上前一步,臉上非但沒有半分驚慌,反而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失意匠人特有的苦澀與無奈。
他重重地嘆了口氣,那聲音里充滿了懷才不遇的酸楚。
“唉,王師傅,您也看出來了?”
他仿佛是抱怨般,對著那老鐵匠大倒苦水:“實不相瞞,我們師徒幾個,被那錢浩打壓,生計無著。這不是……這不是想著合伙給京中那位喜好新奇玩意兒的平國公小公爺,打造一件能自行奏樂的‘八音自鳴鐘’,好換些賞錢糊口嘛。”
說著,他仿佛是生怕對方不信,又像是“不慎”一般,從懷中另一處夾層里,取出了一卷圖紙,在老鐵匠面前晃了晃。
那是一卷用上了好的皮紙繪制的、精美絕倫的圖紙。
上面畫滿了各種由微型齒輪、音錘、彈簧、滾筒構成的聯動機械,其結構之復雜,工藝之精巧,足以讓任何一個工匠都嘆為觀止。
可任誰都能看出,這東西除了能發出悅耳的聲響,毫無半分殺傷力。
純粹的、奢靡到了極致的玩具!
老鐵匠呆住了。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這枚足以用來鍛造神兵利刃、精度達到毫厘的軍工級零件,又抬頭看了看那份指向奢靡玩具的、華而不實的圖紙,整個人,都陷入了巨大的認知混亂之中。
半個時辰后,主將營帳。
“將軍,”老鐵匠躬身稟報,那張布滿褶皺的臉上,神情復雜到了極點,“那堆零件的工藝……確實是當世頂尖,便是宮里的造辦處,怕也多有不如。”
他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荒謬。
“可其用途……似乎,似乎真的只是為了……制作一件昂貴至極的玩具。”
侯昆靜靜地聽著,那張本已因殺機而繃緊的臉,緩緩地,松弛了下來。
可緊接著,一股比被欺騙更讓他感到恥辱和荒謬的無力感,轟然沖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他堂堂一軍主將,手握京畿兵權的實權大佬,竟真的在為了一群不務正業的玩具匠人而大動干戈?
他將那份被心腹呈上來的“玩具圖紙”,煩躁地扔在了桌案之上。
目光無意中掃過。
就在圖紙右下角,一個用以裝飾花紋的、極其微小的印記,猛地刺入了他的眼簾。
那是一個被藝術化處理過的、風格極其獨特的篆體dd
蘭臺。
這個印記的風格,與他數月前處理過的一份關于海防軍械調度的絕密軍報上的簽印,竟是……
一模一樣。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