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將庭院中梧桐的影子拉得細長。
賈瑯的拜帖,如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榮國府那邊激起了應有的漣漪。回信很快便到了,辭客氣,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傳喚意味。
秦可卿親自為他理著衣領,一身素雅卻質料上乘的杭綢直裰,襯得他愈發身姿挺拔,眉眼間的冷峻也被這書卷氣沖淡了幾分。可她那雙美麗的眸子里,卻盛滿了化不開的憂慮。
“夫君,二老爺為人最是方正,此去……怕是免不了一番訓誡。”她的指尖微涼,聲音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顫。
“無妨。”賈瑯握住她冰涼的手,用自己掌心的溫度包裹著,“有時,訓誡也是一種臺階。”
他沒有過多解釋,只是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便轉身,在秦可卿擔憂的注視中,大步流星地向府門外走去。
榮國府的書房,與寧府的奢靡浮華截然不同。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陳年書卷與上好墨錠混合的清苦味道,四壁皆是裝滿了典籍的書架,一尊半人高的銅爐里,燃著寧神的檀香。
工部員外郎賈政,正襟危坐于一張紫檀木大案之后,面色嚴肅,手中捧著一本《大學》,目光卻并未落在書頁上。
當賈瑯的身影出現在門口時,他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只是不咸不淡地吐出兩個字。
“進來。”
這股居高臨下的冷遇,早在賈瑯的意料之中。
他緩步而入,對著賈政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晚輩見長輩的大禮,垂首肅立,一不發。
“哼。”賈政終于放下了手中的書卷,發出一聲冷哼。他那雙總是帶著幾分迂腐與愁苦的眼睛,此刻卻銳利如刀,上下審視著眼前的侄兒,“你還知道我是你的叔父?還認這賈家的宗祠規矩?”
他猛地一拍桌案,聲音陡然拔高。
“囚禁生父,罔顧人!圣人書上所講的孝悌之道,你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嗎?我賈家詩書傳家,怎會出了你這等忤逆不孝的孽障!”
疾風驟雨般的詰問,回蕩在靜謐的書房內,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火的鋼針,要將人的廉恥之心刺得千瘡百孔。
面對這預料之中的道德審判,賈瑯沒有半分辯解。
權謀人心的詞條,在他腦海中悄然啟動。
眼前這位看似怒不可遏的政老爹,在他眼中瞬間被解構。那憤怒的表象之下,涌動著的是對家族聲望敗壞的恐懼,是對無法掌控局面的焦慮,以及……一絲深藏于心底,對建功立業、重振門楣的隱秘渴望。
賈瑯沒有抬頭,只是將頭垂得更低,聲音里充滿了恰到好處的悔過與沉痛。
“政老叔教訓的是,侄兒……知罪。”
這句干脆利落的認罪,反倒讓準備了滿肚子說教的賈政一愣,后續的呵斥都堵在了喉嚨里。
賈瑯順著這短暫的停頓,繼續說道:“只是,家父瘋病發作,狂悖無狀,竟……竟意圖行那禽獸之舉。此事若傳揚出去,毀掉的,不僅是我寧府一門的聲譽,更是整個賈府數百年的清白名望!”
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哽咽,充滿了痛苦與無奈。
“侄兒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若為保全家族顏面,需由我一人背負這不孝的罪名,侄兒……萬死不辭!”
這番話,句句都打在了賈政的心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