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這天,蘇州的風終于帶了些凜冽的意思。林府院角的老桂樹抖落了最后一批花瓣,金黃金黃的,像鋪了層碎陽光在青石板上。林黛玉正蹲在樹下撿桂花,竹籃里已經堆了小半籃,指尖沾著細碎的金黃,倒比院墻上的霜花還要亮眼些。
“這桂花得趁晴好曬透了,”她回頭沖廊下喊,“晚星姐姐,你來幫我看看,這篩子夠不夠大?”
林晚星正幫春桃翻曬藥草,聞提著竹篩走過去,篩底的細竹篾編得勻凈:“夠了,上次伯母腌桂花用的就是這個,記得她說要墊層棉紙,免得曬焦了邊。”
“對對!”林黛玉拍了下額頭,從屋里抱出幾張裁好的棉紙,“我娘說棉紙透氣,曬出來的桂花帶著點軟香,不像直接曬的那么燥。”她小心翼翼把棉紙鋪在篩子里,再將桂花輕輕抖上去,動作輕柔得像在擺拂塵。
廊下的躺椅上,林御史正靠著曬太陽,膝頭蓋著厚氈毯,手里捧著那本《秋棠集》,陽光透過桂樹枝椏落在紙頁上,把“贈夫君”三個字照得格外清晰。他看一會兒,就抬頭看看樹下忙碌的兩個姑娘,嘴角總掛著點笑意,咳嗽也比前幾日輕了許多,只是說話還需費些力氣。
“玉兒,”他忽然開口,聲音慢悠悠的,“你娘以前曬桂花,總愛放首曲子,說是讓花聽著樂聲,香得更久些。”
林黛玉手一頓,眼睛亮起來:“爹,您還記得是什么曲子嗎?我去讓晚星姐姐找來譜子!”
林御史笑了笑,眼角的皺紋堆起來:“不用找,是《醉花陰》,我吹簫給你們聽。”他朝屋里喊,“春桃,把我的簫拿來。”
春桃應聲取來玉簫,林御史接過時,指腹在簫身上摩挲了兩下——這簫是白玉的,經年累月被手溫養著,泛著溫潤的光,簫尾刻著朵小小的海棠,是林伯母當年親手刻的。他調整了下呼吸,將簫湊到唇邊,試了個音,清越的調子像泉水漫過石子,一下子把院子里的風都定住了。
《醉花陰》的調子本帶些纏綿的意味,被他吹得卻多了層暖意,高低起伏間,竟像是有桂花在簫聲里打著旋兒飛。林黛玉手里的桂花篩子忘了動,林晚星也停下翻藥草的手,連檐角的麻雀都落了幾只,歪著頭聽。
“以前每到這時候,你娘就搬個小凳坐在桂樹下,一邊篩桂花一邊跟著簫聲哼,”林御史吹到間奏,停下來喘了口氣,聲音里帶著懷念,“她說這曲子里有桂花香,我總笑她胡說,現在才明白,她是把日子過進曲子里了。”
林黛玉蹲過去,掏出帕子幫他擦了擦嘴角:“那我們以后每年都曬桂花,您每年都吹簫,把日子接著過進曲子里。”
林御史笑著點頭,剛要再吹,卻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福伯舉著封信跑進來,臉上帶著些急色:“老爺,京城來的信,說是……說是宮里的公公要來了!”
“宮里?”林御史皺起眉,接過信拆開,看完后面色沉了沉,“是來查去年河工款的事,說是有人參了本,說我把款子挪去給你娘修祠堂了。”
林黛玉的臉一下子白了:“怎么會?那筆款子明明是用在河堤上的,有賬本可查啊!”
“怕是有人故意找茬。”林御史把信捏在手里,指節泛白,“去年分管河工的李大人跟我不對付,定是他搞的鬼。”他掙扎著想站起來,卻被林晚星按住。
“伯父別動氣,”林晚星扶他坐好,“賬本在哪?我們先找出來,把明細理清楚,公公來了也好有個說法。”
“賬本在書房的鐵匣子里,”林黛玉連忙道,“我去拿!”
“等等,”林御史叫住她,“那匣子的鑰匙……我放在你娘的梳妝盒最下面了。”
林黛玉愣了愣,轉身往內院跑,裙角掃過滿地桂花,帶起一陣香風。林晚星跟著福伯去取賬本時,特意叮囑春桃:“把去年的河工驗收文書也找出來,還有工匠的領款簽字,越詳細越好。”
等她們抱著一摞賬本和文書回來,林御史已經平靜了許多,正和林晚星核對日期:“去年八月初三撥款到位,初五就發下去了,修了下游十二處堤壩,每處都有監工畫押……”
林黛玉把鐵匣子里的賬本拿出來,上面的字跡工工整整,每一筆支出都標著用途和經手人。林晚星翻到其中一頁,指著個紅戳子說:“這是工部的驗收章,蓋了這個,就說明款項用途沒問題。”
“可宮里的人哪會細看這些,”林御史嘆了口氣,“他們要的是個由頭,真要找茬,總能挑出毛病。”
“那就讓他們挑不出!”林黛玉把賬本按日期排好,又把工匠的領條用棉線串起來,“每一筆都有憑有據,他們要是敢亂說話,我就去大理寺告他們誣陷!”
林晚星看著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剛認識時,她連抓螢火蟲都帶著猶豫,如今卻能挺直腰板說要去大理寺,心里暗暗點頭——這株被風雨打了些日子的海棠,終究是把根扎穩了。
傍晚時分,宮里的劉公公果然來了,帶著兩個小太監,趾高氣揚地進了院子。他掃了眼滿地桂花,又瞥了眼林御史,皮笑肉不笑地說:“林大人,身子骨看著還行啊,怎么就不能去衙門理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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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勞公公掛心,舊疾未愈,實在力不從心。”林御史欠了欠身,語氣不卑不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