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風箏
很長時間里,李善儀致力于成為一個正常人。
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像正常人一樣,遇到不公的事情要對抗。她被關在暗不見天日的地下室,對時間的流逝失去了概念,對自己的認知也變成了痛苦的罪人。
罪人因為自己可悲的母親而獲一場十八年的美夢,也因此服刑。
后來李芳珠一點點教她,女孩子身上帶點防身的東西是正常的,女孩子被欺負,要全力對抗是正常的……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別人會因為你的軟弱而更加欺負你,知道嗎?
李善儀不是不知道,她只覺得自己的人生里沒有真實,她是虛假的,不值得的……她這樣的人。
李芳珠循循善誘,把她從黑暗里拉出來。
你不能任由自己下沉啊,你自己都不愿意幫你自己,誰能救你呢。
李善儀在很長時間里,看著梨城的一切,覺得荒誕。吳茹文瘋瘋癲癲地在家里罵她,其實她罵的是這個世界,所有人,姓鄭的,姓李的,全世界都欠了她。
吳茹文實在是個糟糕的瘋女人。她的瘋病不夠穩定,好的時候,她只是略顯刻薄,還會給她包餃子,問她,大小姐,你吃不吃玉米蘿卜餡的?
壞的時候,吳茹文也會把湯水潑到李善儀被子上,凌晨三點半,天還沒亮,吳茹文要她去上學,把她從房間里揪著頭發拖出來。
附近的街坊從睡夢里也要跑出來,探著頭看這獨一份的熱鬧。
好心的鄰居妹妹會打電話告訴李芳珠,匆匆忙忙接到消息趕過來的姑姑一巴掌把吳茹文的手打下來。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人群探頭看著,一會問李善儀,“你媽又發病?”一會問李芳珠,“你家這瘋女人怎么不送醫院?”人聲嘈雜,滾落的石頭砸透了李善儀的心。
謝小荷眨著眼睛,把她從地上拉起來,“嚇到你了嗎?”她摸摸李善儀的頭發,“疼嗎?我們換個鎖吧。”
吳茹文的病情一次一次地反復,對她最好的時候,也是最可怕的時候,她半夜爬到樓頂,要往下跳。
下面聚滿了圍看的人,吳茹文在風里扶著圍欄往外爬,臃腫的身體壓在欄桿上,搖搖欲墜。
她痛苦地嘶喊著:“我死了就不會給你添亂了,就讓我死了吧!”
李善儀也站到了另一面的欄桿。
“你這么想死,我陪你好了。”空曠的頂樓,下面的人看著好遠,他們是嘰嘰喳喳的麻雀,跳來跳去,啄不到她。李善儀愣愣地看著他們,眼神落在焦急地撥開人群的謝小荷和李芳珠身上。
她們喊著:
“李善儀”“小儀”“善儀姐”。
她的……名字。
她還是活下來了。吳茹文撲過來,指著她又哭又喊,拉著她回來。
她那時候起,在哭聲,吵鬧的議論聲,還有喊著自己名字,很遠的喊聲里,她決定成為一個正常的李善儀,努力地生活在梨城這個陌生的地方。
這原本就是她的命運,她忍受那些來自過去的人在自己既定生活軌跡里不間斷的騷擾,她長時間的忍受,認命,又掙扎著生存。好像她生下來就有罪,那是她贖罪的本分。
她也沒有后悔。
有什么后悔呢?
半扇窗戶被風吹開了,發絲被風攪亂,幾縷黑發粘在她的脖頸上,像是一道黑色的細長傷口。
那把折疊刀其實起不到什么震懾的作用,她舉著沒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