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命令河西節度副使李嗣業率領五千士兵趕赴臨時駐地,李嗣業和節度使梁宰商議,想暫且延緩出兵觀察局勢變化。綏德府折沖都尉段秀實責備李嗣業說:“哪有君主父親告急,而臣子卻安然不動不肯赴援的道理!您常自稱大丈夫,今天看來,不過是個兒女情長的人罷了!”李嗣業十分慚愧,立即稟報梁宰,按要求出兵,任命段秀實為副將,率領軍隊趕赴臨時駐地。肅宗又向安西征兵;行軍司馬李棲筠征調七千精銳士兵,用忠義之道激勵他們后派遣出發。
下令將扶風改為鳳翔郡。
庚辰日,上皇到達成都,隨從官員和六軍將士到達的只有一千三百人。
令狐潮在雍丘圍攻張巡,雙方相持四十多天,朝廷和雍丘的消息斷絕。令狐潮聽說玄宗已經前往蜀地,又寫信招降張巡。張巡手下有六名大將,官職都是開府、特進,他們對張巡說兵力敵不過叛軍,而且皇上生死不明,不如投降叛軍。張巡假裝答應。第二天,在堂上懸掛天子畫像,率領將士們朝拜,人人都流淚哭泣。張巡把六名大將帶到前面,用君臣大義斥責他們,然后斬殺了他們。士兵們的斗志更加高昂。
城中的箭用完了,張巡捆扎了一千多個草人,穿上黑衣,夜里用繩子吊下城墻,令狐潮的士兵爭相射箭,過了很久才發現是草人;張巡因此獲得幾十萬支箭。后來張巡又在夜里吊下真人,叛軍嘲笑他們不再防備,張巡于是派五百名敢死隊員突襲令狐潮的軍營;令狐潮的軍隊大亂,燒毀營壘逃走,張巡追擊了十幾里。令狐潮感到慚愧,又增兵圍攻雍丘。
張巡派郎將雷萬春在城墻上和令狐潮對話,話還沒說完,叛軍的弩箭射中了他的臉,中了六箭他仍然站立不動。令狐潮懷疑他是木人,派間諜打聽,才大吃一驚,遠遠地對張巡說:“剛才見到雷將軍,才知道您的軍令嚴明,然而這又能對抗天道嗎!”張巡對他說:“你連人倫都不懂,怎么會知道天道!”不久,張巡出兵作戰,活捉叛軍將領十四人,斬殺一百多人。叛軍于是連夜逃走,收兵退回陳留,不敢再出來。
不久,叛軍七千多名步兵騎兵駐扎在白沙渦,張巡夜里襲擊,大敗叛軍。返回時,到達桃陵,遇到叛軍四百多名救兵,把他們全部活捉。張巡區分叛軍士兵,媯州、檀州的士兵以及胡人士兵,全部斬殺;滎陽、陳留被迫跟隨叛軍的士兵,都遣散讓他們回家務農。十天之內,離開叛軍前來歸附張巡的百姓有一萬多戶。
河北各郡仍然為唐朝堅守,常山太守王倅想投降叛軍,將領們大怒,趁著打球的機會,縱馬踩死了他。當時信都太守烏承恩麾下有三千名朔方士兵,將領們派使者宗仙運率領父老鄉親前往信都,迎接烏承恩鎮守常山。烏承恩以沒有詔書為由推辭,宗仙運勸他說:“常山地理位置控制燕、薊地區,道路連通河、洛地區,有井陘關的險阻,足以扼住叛軍的咽喉。不久前皇上車駕南遷,李大夫(李光弼)收兵退守晉陽,王太守暫時統領后軍,想獻城投降叛軍,眾人不同意,導致他身首異處。大將軍您兵力精銳、軍紀嚴明,遠近沒有對手,如果以家國為重,移兵占據常山,和李大夫首尾呼應,那么偉大的功勛,誰能和您相比!如果猶豫不決不肯行動,又不設防,常山一旦陷落,信都又怎能獨自保全!”烏承恩不聽。宗仙運又說:“將軍不采納我的意見,一定是擔心兵力不足。現在百姓無法生存,都想報效國家,爭相聚集起來,駐守在鄉村,如果懸賞招募他們,不出十天就能召集十萬人;和三千多名朔方士兵一起使用,足以成就大事。如果放棄要害之地交給敵人,居住在四通八達的地方卻自以為安全,就好比倒持劍戟,是自取失敗的道路。”烏承恩最終還是猶豫不決。烏承恩是烏承玼的族兄。
這個月,史思明、蔡希德率領一萬人馬向南攻打九門縣。十天后,九門縣假裝投降,在城上埋伏士兵。史思明登上城墻,伏兵發起攻擊;史思明從城上墜落,被鹿砦刺傷左脅,連夜逃奔博陵。
顏真卿用蠟丸包裹奏表送到靈武。肅宗任命顏真卿為工部尚書兼御史大夫,仍然擔任河北招討、采訪、處置使,同時送去赦免詔書,也用蠟丸包裹送達。顏真卿將詔書頒布到河北各郡,又派人頒布到河南、江淮地區。從此,各道才知道肅宗在靈武即位,報效國家的決心更加堅定。
郭子儀等人率領五萬士兵從河北趕到靈武,靈武的軍威開始強盛,人們有了復興唐朝的希望。八月壬午朔(初一),肅宗任命郭子儀為武部尚書、靈武長史,李光弼為戶部尚書、北都留守,兩人都兼任同平章事,其余官職不變。李光弼率領五千名景城、河間士兵趕赴太原。
此前,河東節度使王承業不整治軍政,朝廷派侍御史崔眾接管他的軍隊,不久又派宦官誅殺了王承業;崔眾輕視侮辱王承業,李光弼一向對此不滿。到這時,朝廷下令崔眾把軍隊交給李光弼,崔眾見到李光弼,不行禮,又不按時移交軍隊,李光弼大怒,將他逮捕斬殺,軍中將士都嚇得發抖。
回紇可汗、吐蕃贊普相繼派使者請求幫助唐朝討伐叛軍,肅宗設宴賞賜后遣送他們回去。
癸未日,上皇頒布制書,大赦天下。
北海太守賀蘭進明派錄事參軍第五琦進入蜀地奏報事務,第五琦對玄宗說:“現在正在打仗,財政賦稅是最緊迫的事,財政賦稅的產地,江淮地區占多數,請求授予我一個官職,我可以保證軍隊的物資供應不會匱乏。”玄宗很高興,立即任命第五琦為監察御史、江淮租庸使。
史思明再次攻打九門縣,辛卯日,攻克縣城,殺死幾千人;率領軍隊向東圍攻藁城縣。
李庭望率領兩萬多名蕃、漢士兵向東襲擊寧陵、襄邑,夜里,在距離雍丘城三十里的地方扎營。張巡率領三千名短兵器士兵突然襲擊,大敗叛軍,殺死俘獲的叛軍超過半數。李庭望收兵連夜逃走。
癸巳日,靈武的使者到達蜀地,上皇高興地說:“我的兒子順應天意民心,我還有什么可擔憂的!”丁酉日,上皇頒布制書:“從今以后,把制書、敕書改為誥書,大臣的奏表上疏稱我為太上皇。全國的軍政事務,都先聽從皇帝的指示,然后再奏報給我知道;等收復京城后,我就不再參與政事了。”己亥日,上皇親臨軒廊,命令韋見素、房琯、崔渙捧著傳國玉璽和玉冊前往靈武,正式傳位給肅宗。
辛丑日,史思明攻陷藁城縣。
起初,上皇每次舉行宴會,先安排太常寺的雅樂坐部、立部演奏,接著是鼓吹樂、胡樂、教坊樂、府縣散樂和雜戲;又用山車、陸船載著樂工往來演奏;還讓宮女表演《霓裳羽衣舞》;又訓練一百匹舞馬,讓它們銜著酒杯向皇帝祝壽;還把犀牛、大象牽入宴會場地,它們有的跪拜,有的跳舞。安見到后十分喜愛,攻克長安后,下令搜捕樂工,運送樂器、舞衣,驅趕舞馬、犀牛、大象前往洛陽。
臣司馬光說:圣人以道德為美好,以仁義為快樂;所以即使居住在茅草屋、土臺階的房屋里,穿著粗劣的衣服、吃著簡單的食物,也不認為簡陋而感到羞恥,只擔心供養過于奢侈而勞民傷財。唐明皇依仗天下太平,不考慮后患,用盡耳朵眼睛能享受的玩樂,窮盡音樂舞蹈的精巧技藝,自認為帝王的富貴都比不上自己,想讓前世無人能及,后世無法超越,不僅是為了娛樂自己,也是為了向別人夸耀。卻不知道大盜就在身邊,已經有了覬覦的心思,最終導致皇帝流亡,百姓遭受苦難。由此可知,君主崇尚奢華并向他人炫耀,恰好會成為大盜謀取天下的誘因。
安在凝碧池宴請他的群臣,大規模演奏各種音樂;梨園弟子常常嘆息流淚,叛軍都拔出刀劍怒視他們。樂工雷海清無比悲憤,把樂器扔在地上,面向西方痛哭。安大怒,把他綁在試馬殿前,殘忍肢解了他。
安聽說之前百姓趁亂偷走了很多府庫中的財物,攻克長安后,下令大肆搜查三天,把百姓的私人財物也全部搶掠一空。又命令府縣官員審訊追查,即使是極微小的財物也不放過,牽連搜捕,沒完沒了,民間騷動不安,人們更加思念唐朝皇室。
自從肅宗離開馬嵬坡向北行進后,民間相傳太子向北召集軍隊前來收復長安,長安百姓日夜盼望,有時還相互驚擾說:“太子的大軍到了!”于是紛紛逃走,街道集市空無一人,叛軍看到北方揚起塵土,就驚慌想要逃走。京畿地區的豪杰常常殺死叛軍官吏,遠遠地響應官軍;叛軍誅殺后,豪杰們又重新聚集,接連不斷,叛軍無法制止。起初,從京畿地區、鄜州、坊州到岐州、隴州都有人響應官軍,到這時,長安西門外都成了官軍的堡壘,叛軍兵力所能到達的地方,向南不超過武關,向北不超過云陽,向西不超過武功。江淮地區向蜀地、靈武上奏請求進貢的物資,都從襄陽經過上津路抵達扶風,道路暢通無阻,這都是薛景仙的功勞。
九月壬子日,史思明圍攻趙郡,丙辰日,攻克趙郡;又圍攻常山,十天后,常山城陷落,叛軍殺死幾千人。
建寧王李倓,性情英勇果敢,有才智謀略,跟隨肅宗從馬嵬坡向北行進時,兵力單薄,多次遭遇盜賊。李倓親自挑選驍勇的士兵,守衛在肅宗前后,浴血奮戰保護肅宗。肅宗有時過了飯點還沒找到食物,李倓悲痛哭泣不止,軍中將士都矚目敬重他。肅宗想任命李倓為天下兵馬元帥,讓他統領各位將領東征,李泌說:“建寧王確實有元帥的才能;但是廣平王(李俶)是他的哥哥。如果建寧王立下大功,怎么能讓廣平王像吳太伯那樣謙讓王位呢!”肅宗說:“廣平王是嫡長子,何必把元帥的職位看得那么重要!”李泌說:“廣平王還沒有正式被立為太子。現在天下艱難,眾人的心意都寄托在元帥身上。如果建寧王大功告成,陛下即使不想立他為太子,那些和他一起立功的人難道會甘心嗎!太宗皇帝、上皇(玄宗)的往事,就是這樣的例子。”肅宗于是任命廣平王李俶為天下兵馬元帥,各位將領都歸他統領。李倓聽說后,向李泌道謝說:“這本來就是我的心意啊!”
肅宗和李泌外出巡視軍隊,士兵們指著他們,私下里說:“穿黃色衣服的是圣人(皇帝)。穿白色衣服的是隱士。”肅宗聽到后,告訴李泌說:“艱難時期,不敢委屈你擔任官職,暫且穿上紫色官袍來消除眾人的疑慮。”李泌不得已接受了官袍;穿上后,入宮拜見肅宗。肅宗笑著說:“既然穿上了官袍,怎么能沒有官名呢!”從懷里拿出詔書,任命李泌為侍謀軍國、元帥府行軍長史。李泌堅決推辭,肅宗說:“我不敢把你當作臣子,只是想讓你幫助我渡過難關。等平定叛軍后,任由你實現高尚的志向。”李泌才接受任命。在宮中設置元帥府,李俶入宮時李泌就在府中,李泌入宮時李俶也在府中。李泌又對肅宗說:“各位將領畏懼陛下的威嚴,在陛下面前陳述軍事事務,有時不能完全表達自己的想法;萬一出現小的差錯,危害就會很大。請求先讓他們和我以及廣平王仔細商議,我和廣平王再從容地向陛下奏報,可行的就執行,不可行的就停止。”肅宗答應了。當時軍事事務繁多,四方的奏報,從黃昏到拂曉沒有一刻空閑,肅宗都讓送到元帥府,李泌先拆開查看,有緊急事務和烽火警報的,就密封好,隔門傳進宮中,其余的都等到天亮后再處理。宮門的鑰匙,全部交給李俶和李泌掌管。
阿史那從禮引誘九姓府、六胡州的各個胡人部落幾萬人,聚集在經略軍以北,準備侵犯朔方,肅宗命令郭子儀前往天德軍征調軍隊討伐他們。左武鋒使仆固懷恩的兒子仆固玢另外率領軍隊和叛軍交戰,戰敗后投降了叛軍;不久又逃回,仆固懷恩斥責他后將他斬殺。將士們都嚇得發抖,作戰時無不以一當百,于是打敗了同羅叛軍。肅宗雖然使用朔方的兵力,但還想借外夷的軍隊來增強軍勢,任命豳王李守禮的兒子李承寀為敦煌王,和仆固懷恩一起出使回紇請求援兵。又征調拔汗那的軍隊,并且讓他們轉告西域各國,許諾給予豐厚的賞賜,讓他們跟隨安西軍隊入關救援。李泌勸肅宗:“暫且前往彭原,等西北的援兵趕到后,再進軍扶風接應他們;到那時,庸調(賦稅)也會匯集,可以供給軍隊開支。”肅宗聽從了他的建議。戊辰日,從靈武出發。
宦官邊令誠又從叛軍那里逃回,肅宗斬殺了他。
丙子日,肅宗到達順化郡。韋見素等人從成都趕到,獻上傳國玉璽和玉冊,肅宗不肯接受,說:“近來因為中原沒有平定,我暫時統領百官,怎敢趁著國家危難,倉促繼承皇位!”大臣們堅決請求,肅宗仍然不答應,把玉璽和玉冊放在別的宮殿里,每天早晚都去祭拜,就像晚輩拜見長輩的禮儀一樣。肅宗因為韋見素原本依附楊國忠,心里輕視他;一向聽說房琯的名聲,就虛心對待他,房琯拜見肅宗時談論時事,辭情感慷慨激昂,肅宗為之動容,從此軍政大事大多和房琯商議。房琯也以天下為己任,知無不、無不盡,凡事都自己決斷;其他宰相都拱手避讓,不敢與他相爭。
上皇(玄宗)賞賜張良娣七寶鞍(鑲嵌七種珍寶的馬鞍),李泌對肅宗說:“現在天下分崩離析,應當以節儉示人,良娣不適合乘坐這樣奢華的馬鞍。請撤下上面的珠寶玉石交給庫吏保管,等有立下戰功的人再賞賜給他們。”張良娣在閣中說道:“我們是鄰里舊識,何必做到這種地步!”肅宗說:“先生是為國家著想啊。”立即下令撤去鞍上的珠寶。
建寧王李倓在廊下哭泣,聲音傳到肅宗耳中;肅宗大驚,召見他詢問原因,李倓回答說:“我近來一直擔憂戰亂無法平息,現在陛下聽從勸諫像流水一樣順暢,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陛下迎接上皇返回長安,因此喜極而泣啊。”張良娣從此憎恨李泌和李倓。
肅宗曾經從容地和李泌談論起李林甫,想下令讓將領們攻克長安后,挖開李林甫的墳墓,焚燒他的尸骨并揚灰。李泌說:“陛下正在平定天下,怎么能仇恨死去的人呢!他的枯骨什么都不知道,這樣做只會顯示陛下的圣德不夠寬廣罷了。而且現在跟隨叛軍的人都是陛下的仇敵,如果他們聽說陛下這樣做,恐怕會阻礙他們改過自新的念頭。”
肅宗不高興地說:“這個奸賊過去千方百計危害我,在那個時候,我朝不保夕。我能保全性命,全靠上天眷顧!李林甫也憎惡你,只是沒來得及害你就死了,你為什么還要憐憫他!”李泌回答說:“我怎么會不知道!我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上皇統治天下將近五十年,一直太平享樂,一旦失意,就遠居巴蜀。南方地勢惡劣,上皇年紀已高,要是聽到陛下這個詔令,一定會認為是因為韋妃(肅宗原配,遭李林甫陷害)的緣故,內心慚愧不快。萬一他感憤成疾,那就是陛下擁有天下之大,卻不能讓君主父親安心。”
話還沒說完,肅宗淚流滿面,走下臺階,仰天長拜說:“我沒想到這一點,是上天讓先生您提醒我啊!”于是抱住李泌的脖子痛哭不止。
另一天晚上,肅宗又對李泌說:“良娣的祖母,是昭成太后的妹妹,也是上皇掛念的人。我想立她為皇后,來安慰上皇的心,你覺得怎么樣?”李泌回答說:“陛下在靈武,是因為群臣希望能立下一點戰功,才登基稱帝,并非為了一己之私。至于家事,應當等待上皇的命令,不過是早晚幾個月的事情罷了。”肅宗聽從了他的建議。
南詔趁機作亂,攻陷越巂會同軍,占據清溪關;尋傳、驃國等國紛紛投降南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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