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淡薄,沈蕙笙穿過廊下,步子卻比往常更慢。
廊角堆著幾只行囊,是放榜后有人準備先行離院,耳畔是晨課的鐘聲正起,聲聲沉重,仿佛能壓碎霜雪。
她想起了方才孟承安的話語,心緒卻遠比鐘聲更沉。
“小沈姑娘,我希望你――能去京城。”
沈蕙笙聞,望著孟承安,一時怔住。
京城――兩個字沉甸甸地落在她心頭。
那里意味著更高的講席,更難的律案,也意味著無上的權勢與風光。
她唇瓣微動,最終卻只吐出一句:“為什么?”
孟承安目光不轉,緩緩道:“因為你和知衡都該走得更遠。”
沈蕙笙垂下眼眸,似在思索他話中的深意。
孟承安又道:“廷謙一直覺得,是自己誤了知衡的前程,他曾說過許多次,想要告官歸家,只要他不在朝堂,知衡便能施展拳腳。”
話到此處,孟承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語氣緩緩,卻帶了幾分試探:“可知衡不肯,他之心性,非為父蔭。他始終不肯入京,然倘若有同道在側,他心中或許……便有了去處。”
“……我?”沈蕙笙心口猛然一顫,幾乎是下意識地問出口:“為什么是我?”
同道不計其數,勝于她者更是不計其數……
“因為你不一樣。”孟承安神情沉靜如常,卻壓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你在京中,不是依附于他,而是并肩而立,如此,他縱然再固執,也會知道,那一步并非為父蔭,而是為你。”
――為她?
沈蕙笙唇瓣無聲微動,指尖在袖中緩緩收緊,思緒翻涌。
那封信上的字句忽然又浮現在眼前――
若你愿,江南之后,可再往更高之處。
晨鐘余韻尚在,空氣里仍帶著雪后的清寒,沈蕙笙立在長廊盡頭,回神過來時,掌心已被指尖硌得生疼。
院中弟子三三兩兩走過,有人談笑著收拾行囊,有人急匆匆趕往講堂,喧鬧聲將她從回憶中拽回。
她抬起頭,深吸了一口氣,心湖雖仍未平,卻已泛起一絲決意。
她整了整衣襟,轉身回了屋舍。
陽光自窗格斜灑,照亮紙面,她俯身執筆,筆尖在紙上懸停良久,最終只落下了四字。
――但愿無負。
她曾立誓此生不為情所困,這四個字,是對她這封信的答復,也是她對自己的承諾。
她將信箋折好,小心地放入信封,遞給一名信差。
日影幾度移轉,長廊外早已天色將昏,暮色沉沉,仿佛她這一日的心緒都濃縮在這封信里。
看著信差的身影漸行漸遠,沈蕙笙心頭忽地一松,又忽地一緊。
她不知道這封信是否能順利抵達,也不知道當他看到這四個字時,會作何感想。
可她知道,她已將自己最重要的承諾,交付給了這封信。
信自江南啟程,千里風雪而入京。
簡知衡展開信箋時,正是京城暮雪新歇。
他指尖停在“無負”二字上,神情一瞬微動。
京城內燈火萬千,長街上燈火連綿,宮闕輝煌,市肆喧然,與江南廊下的孤燈冷雪相比,恍若兩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