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時的太陽懸在頭頂。
蕭玄站在寒潭池邊的石橋上,已經半個時辰。他的衣角被霧氣打濕,鴉青鶴氅貼在肩頭,沒有動一下。風從山谷吹來,帶著水汽和藥草的苦味。他知道她會來。
他不是第一次等她。
但這一次,他手里多了一只玉瓶。
腳步聲從回春廊傳來,很輕,像是怕驚了這禁地的安靜。他抬頭,看見蘇挽月走過來。她披著月白披帛,手里提著藥籃,和昨日一樣,又不一樣。
昨日她眼里有懷疑,有冷意。今天她的眼神變了,雖然還是防備,但多了點別的東西。
她在他面前停下。
“你早到了。”
“我想早點見到你。”
她沒接話,低頭看著腳下的石板。那上面刻著醫仙谷的禁令:擅入者,逐出師門。
“你不該來。”她說。
“你也來了。”
她抬眼看他。
兩人對視。
很久。
“你說要試我真心。”蕭玄開口,“語容易假,行動難騙人。”
他從懷里拿出玉瓶,遞過去。
她沒接。
“這是九轉還魂丹。”他說,“三日一服,能壓你體內的寒毒十年。”
她的手指抖了一下。
“這藥……世上只有三人知道配方。一人死了,一人是我師父,第三人——”
“是我。”
她盯著他。
“你早就知道我的病?”
“十年前你在冷宮外送我藥的那天晚上,我也給了你一個方子。你用它救過七個人,但不知道那是我母親留下的殘方。后來我把它補全了,做成了這顆丹。”
她呼吸變重。
“你一直在幫我?”
“我不是幫你。”他看著她,“我是不想你死。也不想你疼。”
風忽然停了。
霧散開一道縫,陽光照下來,落在玉瓶上。瓶身泛著溫潤的光。
她終于伸手接過。
“你為什么不早說?”
“我說了,你會信嗎?”
“現在呢?”
“現在我想讓你知道,不管是玄機子,還是蕭玄,喜歡蘇挽月的人,從來都是同一個。”
她低頭看著玉瓶,指腹輕輕擦過瓶口封蠟。那上面有個小小的“蕭”字印記。
“你費這么多心思……就為了給我一顆藥?”
“我不只想給你藥。”他聲音低下來,“我想讓你活著。活很久。比所有人都久。”
她抬頭看他。
眼睛有點紅。
“你知不知道,吃這藥要付出什么代價?”
“我知道。煉制這丹要用心頭血為引,每三年取一次。我從十八歲開始,就沒斷過。”
她猛地看向他。
“你說什么?”
“每一顆九轉還魂丹,都用了我的血。”他平靜地說,“你吃的那些藥,是你救我的回報。我欠你的,一直都在還。”
她站在那里,手緊緊攥著玉瓶。
“你騙我。”
“我沒有。”
“你裝陌生人,看我認不認得出你,是不是?”
“我在等你主動靠近我。不是因為身份,不是因為責任,是因為你想見我。”
“可你現在告訴我這些,不怕我把事情說出去?不怕你現在的處境更危險?”
“我不怕。”他說,“因為你不會害我。就像我不會讓你死一樣。”
她后退半步。
“你憑什么這么肯定?”
“憑你昨天潑在我衣服上的迷心露殘液。”他說,“你看到解毒粉反應的時候,就知道我早有準備。但你沒有叫守衛,也沒有上報谷主。你選擇一個人來找我。”
她不說話了。
“你還記得冷宮那天的事。”他說,“你還記得那碗藥的溫度,還記得我說的話。你一直記得。所以你才會留下那張紙條。”
她眼神閃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是我寫的?”
“字跡像銀針落紙,清瘦有力。整個醫仙谷,只有你寫字會有這種頓挫。”他看著她,“而且,只有你知道我挖過母親的墳。”
她閉上眼。
再睜開時,聲音輕了很多。
“我以為你恨我。”
“我恨過很多人。但我從來沒恨過你。”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玉瓶。
“如果我吃了這藥,是不是就意味著……我也選擇了你?”
“不是選擇。”他說,“是確認。確認我們之間,從來就不需要別人安排,也不需要時間證明。”
她看著他。
他也看著她。
陽光穿過薄霧,照在兩人之間。
她終于把玉瓶放進藥囊。
“我收下藥。”她說,“但不是因為你給了我它。是因為我相信,你說的是真的。”
他點頭。
“我相信你。”她說,“從昨天開始。”
他嘴角動了一下,沒笑出來,但眼神變了。
“接下來你要做什么?”她問。
“去毒瘴林。”
“為什么?”
“那里有能徹底根除你體內寒毒的-->>‘赤陽花’。但林中有蠱蟲,有毒霧,進去的人很少能活著出來。”
“你一個人去不了。”
“我知道。”
“所以我陪你去。”
他看著她。
“你不用冒這個險。”
“我已經冒了。”她說,“從接過這瓶藥開始。”
他沉默一會。
“路上會很危險。”
“我知道。”
“可能會死。”
“那你呢?”她反問,“你不是也一直在冒險?”
他沒回答。
遠處傳來銅鈴聲,是巡谷弟子換崗的時間到了。
“我們得走了。”她說,“再晚會被發現。”
他轉身,往橋下石徑走去。
她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