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蔣守約、朱勇等人,以及他們背后的勛貴-傳統文官集團,早已蓄勢待發。他們抓住了“清洗官”這個敏感話題(無論其是否為真,或僅是朱高煦暗中放出的謠),借題發揮,將一場關于繼承人問題的爭論,徹底升級為爭奪朝廷話語權和核心權力的生死搏殺!他們要逼皇帝在“信賴近臣”與“依靠士大夫集團”之間,做出明確選擇!
御座上,朱瞻基的臉色已由鐵青轉為煞白,胸膛劇烈起伏。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本想息事寧人,對方卻直接掀了桌子!他目光銳利如刀,掃過跪倒在地的群臣,又看向臉色陰沉、卻強作鎮定的楊士奇、楊榮,以及那些面露得色或惶恐不安的官員。他瞬間明白了,這不是簡單的勸諫,這是一場精心策劃的政治逼宮!
“反了!都反了!”朱瞻基猛地站起,冕旒激烈晃動,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爾等……爾等這是要逼宮嗎?!朕何時說過要清洗官?爾等竟敢聽信謠,勾結串聯,污蔑內臣,攻訐廠衛!這大明朝堂,何時成了爾等黨同伐異之地!”
他伸手指著臺下跪倒的一片臣子,手指因憤怒而微微發抖:“蔣守約!朱勇!還有你們!口口聲聲祖宗法度,忠君愛國!朕看你們是結黨營私,欲架空朕躬!好!好的很!”
“陛下息怒!”楊士奇見局勢即將徹底失控,不得不硬著頭皮出列,跪倒在地,“蔣侍郎、成國公等,語或有激切,然其心實為社稷計,恐陛下為小人所蒙蔽……”
“蒙蔽?”朱瞻基厲聲打斷,發出一陣冰冷的笑聲,“楊先生!朕看是爾等,欲借清流之口,行挾制君權之實!于謙之事,朕本欲寬宥,以示仁德。然今日觀之,爾等步步緊逼,是絲毫未將朕之寬容放在眼里!既如此——”
他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近乎瘋狂的決絕,仿佛被逼到懸崖邊的孤狼,準備做出最兇狠的反擊。所有的猶豫、權衡,在這一刻被巨大的羞辱感和權力受挑戰的暴怒所淹沒。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退!退了,皇權威嚴掃地,他將徹底淪為文官集團的傀儡!
“傳朕旨意!”朱瞻基的聲音如同寒冰碎裂,響徹整個大殿,“御史于謙,狂悖犯上,詆毀君父,罪證確鑿!然,朕念其或存愚忠,不忍加誅!著革去官職,削籍為民,永不敘用!即日逐出京師,遣返原籍,地方官嚴加看管,不得妄朝政!”
這已是從嚴懲處,徹底斷了于謙的仕途,更是對清流集團的沉重打擊。
然而,這還未完。朱瞻基目光如電,射向方才彈劾最激烈的幾人:
“禮部右侍郎蔣守約,年邁昏聵,聽信流,誹謗朝堂,咆哮御前,著革職回家,閉門思過!”
“成國公朱勇,妄議宮闈,結交官,其心叵測,著奪俸一年,禁足府中!”
“其余附議喧嘩者,各罰俸半年!以儆效尤!”
一連串的懲罰從牙縫中擠出,如同冰雹般砸在群臣頭上。殿內死一般寂靜,唯有皇帝粗重的喘息聲。這番處置,已近乎蠻橫,完全撕破了君臣之間最后一點溫情脈脈的面紗。
朱瞻基最后將目光投向臉色蒼白的王瑾和面無表情的顧乘風,語氣森然:“內官、廠衛,乃朕之家奴,朕自有分寸!若有無故構陷、擅權干政者,朕必嚴懲不貸!然,若有人借此攻訐,欲斷朕之耳目臂膀,朕亦絕不姑息!”
說罷,他猛地一揮袍袖,轉身離去,留下一個冰冷而決絕的背影。
“退朝!”
司禮太監尖利顫抖的聲音響起,卻無人立刻動彈。百官跪在原地,面面相覷,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無盡的驚恐與寒意。
臘月望日的大朝,在一場突如其來的、近乎慘烈的政治風暴中戛然而止。皇帝與文官集團之間的矛盾,非但沒有因于謙的處置而緩和,反而因勛貴勢力的卷入和“清洗官”的疑云,徹底公開化、白熱化。一場更深遠、更殘酷的朝爭,已然拉開了序幕。
而乾清宮深處,年輕的皇帝獨自憑窗,望著窗外愈演愈烈的風雪,臉上再無半分表情,唯有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幽暗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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