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旨。”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王瑾立刻躬身:“奴婢在。”
“查,派駐廣源號內臣,若有貪瀆索賄、擾民實證者,著錦衣衛拿問,按律嚴懲,絕不姑息!”他先揮下了第一刀,砍向了自己派出去的人,以此平息眾怒,顯示“公正”。
“其二,查,奏疏中所劾,與廣源號勾結、以權謀私之官員,查有實據者,一律罷黜,永不敘用!”第二刀,砍向了一些撞在槍口上的官員,既是整頓吏治,也是給文官集團一個交代。
“其三,”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仿佛做出了一個艱難的決定,“廣源號派駐內臣……確有擾民之嫌,于皇商經營亦無益。著即全部撤回。內官監不得再干預其經營之事。”
王瑾心中一震,知道皇帝這是讓步了,連忙應道:“是!”
“其四,”朱瞻基最后補充道,語氣凝重,“廣源號獻技有功,皇商之名,乃朕親賜,依舊保留。宮中一應采買,依前旨優先擇其優良者。然,該商號須恪守商賈本分,依法經營,不得借皇商之名,行不法之事。朝廷……亦當體恤商艱,護其合法經營之權。”
一套組合拳下來,既嚴厲處罰了“犯錯”的內臣和官員,保全了皇家顏面和法紀威嚴;又順勢撤回了引發巨大爭議的內臣,安撫了文官和商界;同時,保留了“皇商”名號,既顯示皇帝不忘其功,也為自己日后可能的需要留了一絲余地和解旋的借口。
旨意頒布,朝野上下,暗流洶涌的局勢,頓時為之一緩。
那些激烈上書的官們,仿佛打了一場大勝仗,雖表面謙恭,但私下無不認為以“道”抗“勢”取得了成功,皇權終究要屈服于公議。與廣源號利益相關的勛貴朝臣,也暗自松了口氣,財路總算保住了。
……
樂安漢王府密室之內。
韋弘將北京傳來的最新情報稟報給朱高煦。朱高煦聽完,臉上露出一絲預料之中的淡然笑意。
“如何?本王所,可曾虛否?”他輕叩桌面,“朱瞻基還是太年輕,氣盛而慮短。他想用皇權硬撼已然形成的利益格局,豈能不敗?經此一事,他當明白,這龍椅,坐著并非那般輕松。也好,讓他吃點癟,磨磨性子。”
他頓了頓,眼神微瞇:“告訴孫敬修,戲做全套。內臣撤了,但‘委屈’還要繼續訴一訴,‘損失’也要適當顯一顯。讓他趁機整頓內部,將一些不那么核心的、或是可能被內臣摸清了的環節,做個了斷,撇清干凈。往后……要更加小心。”
……
乾清宮內,朱瞻基獨自一人。他屏退左右,望著殿外依舊灰蒙的天空。一場風波,看似以他的“從善如流”和“賞罰分明”而平息。但他心中并無喜悅,只有一種沉甸甸的明悟和……一絲冰冷的警惕。
他失去了一個深入探查廣源號的機會,也暴露了自己對某些領域掌控力的局限性。更重要的是,他看清了文官集團那隱藏在道德文章下的、強大的利益訴求和反抗能量。
“廣源號……樂安……”他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此事,絕不會就此了結。只是,下一次,他必須更加耐心,更加隱秘,找到真正的七寸,再一擊致命。
紫禁城的飛檐,在早春的暮色中劃出冷硬的輪廓。一場因皇權試探而起的風波,似乎已然平息于皇帝的退卻與文官的歡欣之中。然而,深宮之內的挫敗與反思,樂安深處的冷笑與隱匿,都預示著這短暫的平靜之下,是更為湍急、復雜的暗流。年輕的皇帝在陰影中咀嚼著失敗的滋味,第一次真正開始學習,如何駕馭這座龐大帝國機器上,那些各懷心思、卻又不可或缺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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