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巨大的疆域圖前,目光并未停留在北京,而是仔細審視著運河沿線、以及更廣闊的南北商路。他的手中,正拿著數份來自韋弘和癸的最新密報。
“廣源號”在天津衛已悄然設立。孫敬修果然是個厲害角色,在“聽風閣”的暗中護航與資金支持下,憑借其過往的人脈和狠辣的手腕,很快便打開了局面。第一批“雪糖”和“暖爐”已通過陸路及海路,少量多次地運抵天津,并以其卓越的品質和“廣源號”看似雄厚神秘的背景,迅速引起了京城及江南幾家大商行的注意,試探性的訂單已然到來。資金開始回籠,雖然微薄,卻是一個極好的開端。
更讓朱高煦滿意的是,孫敬修嚴格遵守了他的指令,行事極其謹慎,所有交易皆通過看似正常的商業渠道進行,與樂安明面上毫無瓜葛。此人仿佛一臺重新上緊了發條的賺錢機器,貪婪卻又高效地運轉著,將他被壓抑的野心和對財富的渴望,全部傾注到了“廣源號”的經營上。
“求是書院”與“雷火工坊”的合作也愈發緊密。白糖的脫色工藝得到進一步改進,出糖率提升;蜂窩煤的配方經過優化,燃燒更充分,成本更低;改良紙張已小批量生產,質地頗佳;甚至玻璃的研制,也傳來突破性的進展,雖未完全成功,卻已能看到曙光。
一切,都在按照他“深挖洞、廣積糧”的長線戰略,悄然而穩步地推進著。帝國的經濟命脈,正被他通過另一種方式,一絲絲地滲透、纏繞。
癸無聲地呈上一份密報,是“聽風閣”對新年朝會的觀察以及京城各方動向的分析。
朱瞻基改元后的沉穩與內斂,讓朱高煦眼中閃過一絲凝重。
“大侄子…越來越像樣子了。”他低聲自語,聽不出是贊許還是忌憚,“懂得收斂鋒芒,靜觀其變了。看來,這半年,他也沒閑著。”
他知道,表面的平靜之下,暗流從未停止。皇帝的目光,絕不會真正從他們這些藩王身上移開。他的“廣源號”發展得越順利,就越需要隱蔽和謹慎。
“告訴孫敬修,”朱高煦沉吟片刻,下令道,“新年伊始,各地盤查或會松懈,正是擴展渠道的好時機。但要更加小心,寧可慢,不可錯。尤其要留意…錦衣衛的新面孔。‘聽風閣’要全力配合,為其掃清障礙,但絕不可暴露自身。”
“是!”癸領命。
“通知韋弘,”朱高煦沉吟片刻,繼續下令,語氣中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產學研’不可松懈。資金優先保障技術突破與工坊擴產。‘礪刃谷’新軍操練,可借新春圍獵之名,加強野外協同演練。”
及此處,他忽然停頓了一下,目光從疆域圖上收回,投向密室中幽暗的角落,仿佛在凝視著無形的時間流逝。一絲極少在他臉上出現的、近乎感慨的神情一閃而過。
“歲月…才是最無聲又最鋒利的刀。”他低聲自語,聲音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緊迫感,“本王能等,但有些事,不能等。復興大業,非一代之功,更不能系于一人之身。若要基業長青,后繼之人,須得早早歷練,深諳其中三昧,方能承前啟后,不至中途夭折。”
他猛地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向癸,下達了一條前所未有的、極其隱秘的指令:“傳令給韋弘和王斌,另起一絕密計劃,代號‘承影’。令他們精心安排,讓垐兒和域兒…”他提到的是他的兩個兒子朱瞻垐、朱瞻域,“…擇機以‘游學’或‘體察民情’為名,離開王府。然后,設法讓他們以完全匿名的身份,分別秘密進入‘求是書院’格物科、算學科,‘雷火工坊’匠作區,以及‘礪刃谷’新軍預備營。”
他的語氣極其嚴肅:“務必做到天衣無縫。為他們編造毫無破綻的清白身份,容貌、行、習慣皆需修飾,與王府斷絕一切明面聯系。讓他們從最底層做起,憑自己的本事去學、去做、去體會。要吃得了苦,要真正融入進去,要學到真本事,更要懂得隱匿和偽裝。讓他們親眼看看,本王所謀之事,根基何在,艱難何在,希望又何在。非經生死考驗或本王親召,不得暴露身份。”
“告訴他們,”朱高煦的聲音低沉而充滿重量,“這是比習讀經史子集更重要的‘學業’,是關乎他們未來能否真正扛起重任的歷練。若連這一關都過不了,將來也不過是冢中枯骨,守不住這萬里江山。”
癸心中凜然,深知此令的深遠意義與巨大風險。這是要將王爺的繼承人,徹底融入那龐大而隱秘的計劃肌體之中,去親身感受、學習、并最終掌控那一切。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百年大計,布局深遠。
“是!屬下明白!定會同韋先生、王將軍擬定萬全之策,確保兩位公子…確保‘承影’絕對安全與隱秘。”癸鄭重領命,將“公子”的稱呼及時改為代號,以示此事之絕密。
“去吧。”朱高煦揮揮手。
癸的身影無聲退去。
密室內,朱高煦獨自屹立。將兒子們送入那充滿未知與風險的暗流之中,他心中并非毫無波瀾。但比起可能存在的風險,他更懼怕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因后繼無人或繼承人不得其法而最終付諸東流。時間不等人,歷史的洪流更不等人。他必須用這種近乎殘酷的方式,加速繼承人的成長,讓他們盡早理解并融入這盤大棋,確保即使有一天他不在了,火種也能延續下去。
新元的喜慶與他無關,歲月的壓力卻如影隨形。在無人可見的深淵之下,他不僅編織著現在的網,更開始鑄造未來的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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