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樂安漢王府密室,燭火搖曳。癸將朝廷緹騎加大稽查力度、趙王驚懼上奏請求“遣使問安”而非“派醫診治”的詳細情報,迅速呈報。
朱高煦仔細聆聽著,嘴角那絲冷峻的弧度再次浮現。
“朱高燧……果然被嚇破了膽。卻還沒蠢到家,知道換個更委婉的說法來試探。”他緩緩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譏諷,“他是想看看,我這潭水,到底是死的,還是活的。”
韋弘沉吟道:“王爺,趙王此番姿態放得極低,朝廷恐難直接駁回。其使者前來,雖名目不同,但窺探之意不變,我等該如何應對?”
王斌冷哼道:“黃鼠狼給雞拜年!王爺,不如找個由頭,讓朝廷直接拒了!”
“不。”朱高煦抬手打斷,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他越是害怕,越是小心,就越說明朝廷的壓力真實有效。那我們就把水攪得更渾一點。”
他站起身,思路清晰:
“傳令:一,
將我們掌握的,關于趙王暗中聯絡京師官員、打探京營動態的情報,篩選那些看似嚴重實則無確切實據、或難以查證的部分,通過我們在錦衣衛或東廠內的最低層級暗線,以‘風聞奏事’的方式,匿名遞上去。記住,內容要模糊,指向要隱晦,但要足以引起顧乘風之流的興趣。”
“二,
重點炮制一條情報:稱趙王對就藩彰德深為不滿,曾于私宴上酒后怨望,及‘昔日鎮守北京,何等權柄,今困守一隅,皆因陛下聽信讒’,且有‘莫非真要逼我學那靖難故事’等狂悖之語。此條情報,通過另一條完全獨立的渠道,設法讓其落入司禮監太監王瑾或金英手中。”
此計極為毒辣。匿名舉報引錦衣衛調查,而“怨望”之語直抵內廷,雙管齊下,足以在多疑的洪熙帝心中種下一根深深的刺。且語模仿朱高燧性格,真偽難辨,極易取信。
“三,”
朱高煦繼續道,“關于趙王欲‘關切’樂安之事,不必阻攔,反而可推波助瀾。讓我們的暗線在京師散播流,就說趙王對漢王病情極為關切,甚至懷疑樂安報憂不報喜,恐有隱情。將此論,與趙王之前的‘怨望’之語關聯起來。”
韋弘瞬間明了:“王爺此計大妙!如此一來,朝廷只會覺得趙王是在借關心兄弟之名,行挑撥離間、甚至探查樂安虛實之實!其心叵測!”
“正是如此。”朱高煦頷首,“要讓朝廷覺得,朱高燧才是那個心懷叵測、蠢蠢欲動的藩王。而我們樂安,只是一個需要陛下庇護、且正被趙王無故猜忌和騷擾的可憐病號。如此一來,朝廷對彰德的監控會驟然收緊,對樂安的些許疑慮也會轉化為同情,而趙王……他將替我們吸引所有的火力。”
利用趙王的恐慌和試探,進一步強化自身偽裝,同時將朝廷的猜忌巧妙地反彈回趙王自身,讓其更加焦灼不安。
……
數日后,北京城。
一份沒有署名、字跡潦草的密報,被混在一堆尋常公文里,送進了錦衣衛指揮僉事顧乘風的值房。內容提及趙王就藩后,其舊部仍在京營及兵部活躍,似有打探消息之嫌,語焉不詳。
幾乎同時,司禮監秉筆太監王瑾的干兒子,在外采買時,“偶然”從一落魄文人手中購得一份“絕密手札”,其中赫然記載了趙王朱高燧在私下的“怨望”之語,辭激烈,令人心驚。
這兩份東西,如同兩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在京師權力的深水區激起了漣漪。
顧乘風看著那份匿名密報,眉頭緊鎖。他本能地懷疑其真實性,但“趙王”、“京營”這些字眼太過敏感,他不敢怠慢,立刻秘密安排人手,對趙王舊部進行外圍監控,并加派偵騎留意彰德方向來的可疑人員。
而王瑾則將那份“手札”悄然呈給了洪熙帝朱高熾。皇帝看著上面那些“靖難故事”等刺眼的字句,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久久不語。他寬厚,但不昏庸。朱高燧離京前的種種不滿,他是知道的。如今看到這些,雖未必全信,但心中的猜忌和警惕無疑大大加深。
恰在此時,市井間關于“趙王關切漢王,疑其病情有假”的流,也隱隱約約傳到了宮中。
洪熙帝將楊士奇、蹇義召至暖閣,屏退左右,將那份“手札”遞給二人,并未明來源,只沉聲問道:“二位先生如何看待此事?”
楊士奇、蹇義覽畢,俱是心驚。蹇義沉吟道:“陛下,此乃一面之詞,且來源不明,恐有構陷之嫌。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趙王就藩,心有怨懟,或有可能。陛下還當謹慎查證,未可輕信。”
楊士奇則道:“陛下,當務之急,是穩住朝局。無論此札真偽,皆說明有人欲借此生事。陛下對趙王,宜加撫慰,賞賜不妨更厚些,以示信任無猜。但同時,暗中之防,亦不可松懈。尤其需嚴防其與邊將、乃至……樂安漢王之間,有任何勾連。”
洪熙帝默然良久,嘆道:“朕待兩位弟弟不薄矣……罷了,就依楊先生所。賞賜彰德趙王府綢緞百匹,御酒五十壇。另,”他語氣轉冷,“告訴顧乘風,給朕盯緊彰德!一應人員往來,給朕細細查勘!但有異常,即刻來報!”
……
皇帝的賞賜很快到了彰德,辭懇切,關懷備至。但朱高燧接到賞賜時,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反而感到一股無形的寒意。幾乎與此同時,他敏銳地察覺到,京師與彰德之間的聯絡變得滯澀起來,幾個原本聯系緊密的舊部忽然變得辭閃爍,甚至斷了音信。府邸周圍,似乎也多了一些陌生的面孔在游蕩。
“皇上……這是徹底不信我了啊!”朱高燧在書房中,對袁容苦澀地說道,憤怒中夾雜著一絲惶恐。他感覺自己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罩住了,舉手投足都受到監視,以往的權勢和人脈正在快速流失。他想有所動作,卻發現自己已然寸步難行。
而那“關切樂安”引發的流,也傳回了他的耳中,讓他氣得幾乎吐血:“混賬!我何時疑他朱高煦了?!這分明是有人構陷!是他!一定是他朱高煦在搗鬼!”
但他毫無證據,只能徒呼奈何。
……
樂安密室,癸匯報了京師和彰德的最新動向。
“王爺,計策已成。朝廷對趙王的猜忌已深,監控嚴密。陛下亦有賞賜至樂安,慰諭王爺安心靜養。”癸的聲音毫無波瀾。
朱高煦緩緩點頭,臉上并無喜色,只有一片沉靜:“很好。讓朱高燧去吸引朝廷的火力吧。我們……更要加快腳步了。”
禍水東引,只為贏得寶貴的時間和空間。潛龍在淵,從未停止磨礪爪牙,深植根基。外界的風波愈是洶涌,深淵之下的積累便愈是瘋狂。一場風暴正在朝廷與趙王的猜忌中醞釀,而樂安,則在風暴的陰影下,悄然生長著足以改變命運的力量。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