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基端坐于書案后，面沉如水。他靜靜地聽著，手指無意識地在案上一份關于漕運改革的奏章上輕輕敲擊。燭光映照下，他的臉龐棱角分明，看不出絲毫波瀾，仿佛顧乘風稟報的是一場與他毫不相干的尋常劫案。

待顧乘風說完，書房內陷入一片死寂。良久，朱瞻基才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看向顧乘風，語氣平穩得甚至有些淡漠，開口道：

“此事，關乎國體，關乎皇家威嚴，絕不可姑息。乘風，繼續查。無論涉及何人，身份何等貴重，一查到底，絕不手軟。”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然而，與他口中“絕不姑息”的嚴厲措辭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他臉上竟沒有絲毫的憤怒或急切，反而是一種近乎冰冷的平靜。

“重點查幾個方向：”他繼續吩咐，語調毫無起伏，如同在陳述一件例行公事，“一，

火藥的特殊配方來源，追查所有可能接觸并改良此配方的工匠、道士、乃至軍中退隱老吏。二，

刺客的水下訓練痕跡，如此精熟的水鬼，絕非一朝一夕可練成，查其可能受訓的隱秘水域、所用特制皮囊的產地。三，

”

他微微停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顧乘風，繼續說道：“……嚴密監控近期各大勛貴府邸、以及幾位就藩在外的皇叔領地上，有無異常的、無法解釋的大額銀錢流動，以及……是否有精干人員莫名‘失蹤’或‘外出游歷’。我要的，是鐵證，是能擺在父皇和朝堂諸公面前，經得起任何推敲的、確鑿無誤的證據。猜測與臆斷，毫無意義。”

他這番話，邏輯清晰，目標明確，完全符合一位儲君遭遇刺殺后應有的嚴查姿態。但顧乘風侍奉皇家多年，洞察力何其敏銳，他心中卻莫名生出一股寒意。太子的反應太“正確”了，正確得近乎于一種排練好的程序。那份超乎年齡的冷靜，那種將懷疑矛頭精準引向“勛貴”和“藩王”的清晰指向，尤其是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中，在說到“皇叔”二字時，似乎極其短暫地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冰冷徹骨的銳芒——那絕非是一個單純受害者應有的眼神，那里面蘊含的是一種更深沉的、近乎狩獵般的算計與掌控欲。

那一眼，讓顧乘風這個見慣了血雨腥風的錦衣衛高官，竟不由自主地從脊椎骨升起一股涼氣。他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心中瞬間翻騰起無數驚疑的念頭：殿下對此事的態度，為何如此……詭異？他是真的急于找出真兇，還是……早已知道真兇是誰，甚至……？

這個念頭太過駭人，顧乘風立刻將其死死壓住，不敢深想，只是恭聲應道：“臣遵旨！定竭盡全力，查明真相，揪出幕后主使！”

朱瞻基微微頷首，仿佛沒有看到對方瞬間的失態，語氣依舊平淡：“去吧。此事機密，所有線索直接報于我知，不必經手他人。”

“是！”顧乘風躬身行禮，緩緩退出了書房，背后的冷汗卻幾乎浸濕了內衫。太子殿下，遠比他想象中還要深沉、可怕。

書房內，朱瞻基獨自一人，目光重新落回那份漕運奏章上，嘴角似乎極其微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旋即恢復如常。

刺殺事件，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入了帝國的肌體。但它帶來的，不僅僅是猜忌和恐懼。對某些人而，它或許也是一把……恰到好處的刀。

……

南京的風吹草動，源源不斷通過“聽風閣”的渠道傳回樂安密室。

朱高煦仔細分析著太子的每一項舉措、每一次暗訪、以及關于刺殺案的每一點進展。

“我這個大侄子……果然有些手段。安撫南京，做得漂亮。遷都之議，持重不輕發，倒是沉穩。”他客觀地評價著這位侄子的表現，“刺殺案……錦衣衛果然懷疑到了藩王頭上。朱高燧現在怕是如坐針氈了吧。”

癸匯報：“王爺，趙王近日確實異常安靜，其在運河沿線的人手已全部蟄伏。錦衣衛的調查重點，目前似乎集中在與北元有牽連的江湖勢力以及……幾位與太子或陛下政見不合的勛貴身上。”

“很好。”朱高煦點點頭，“讓他們去查，去猜忌。我們的機會來了。通知王斌，新軍第二期練兵，規模擴至一千二百人，加速訓練！老周，代田法再秘密擴種五百畝！”

他決心利用朝廷注意力被南京和刺殺案牢牢吸引的黃金時期，進一步加速樂安的底蘊積累。潛龍在淵，奮力深潛，只待風云際會之日。

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