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臺的冰冷透過單薄的濕衣滲入骨髓,與體內透支后的虛火交織,讓陳維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巴頓那雙銅鈴般的眼睛如同探照燈,將他從里到外照得無所遁形。質問直接而粗暴,帶著鐵匠錘擊金屬般的力度,砸在他疲憊不堪的心神上。
“靜默者”的“清道夫”?原來那道冰冷的黑影是這個稱呼。還有那機械怪物,果然是造物,而且聽巴頓的語氣,似乎還認識其來歷?至于古玉……
陳維喉嚨干澀,大腦在劇痛和疲憊中艱難運轉。面對巴頓這種直來直去的性格,謊和敷衍恐怕會立刻激怒對方。但他也不可能全盤托出。他需要信任,需要盟友,尤其是在剛剛經歷了生死追殺之后。巴頓救了他,并且對那機械怪物和“靜默者”都表現出明顯的敵意,這或許是機會。
他深吸一口氣,牽動了手臂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聲音沙啞地開口:“我……叫陳維,是林恩大學的留學生。”他選擇從最表層的身份開始。
“留學生?”巴頓濃眉一挑,語氣充滿懷疑,“哪個留學生會被‘清道夫’盯上,還能引動那種瘋子造物?還能拿著……”他目光再次掃過陳維胸口,“……那種帶著古老歲月和奇怪平衡味道的東西?”
“因為我……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東西,知道了一些……被掩蓋的秘密。”陳維斟酌著用詞,避開了“回響衰減”和“第九回響”等核心詞匯,“關于這座城市,關于……某些力量的失衡。”
巴頓瞇起眼睛,粗壯的手指敲擊著工作臺的金屬邊緣,發出篤篤的聲響,仿佛在權衡。“秘密?哼,林恩的陰影里最不缺的就是秘密。知道太多,容易短命,小子。”
就在這時,那個被叫做“瘸腿的杰克”的矮小身影端著一個冒著熱氣的銅盆和一疊干凈(相對而)的布塊,以及一個看起來十分粗糙、卻散發著濃烈酒氣和某種草藥混合氣味的陶罐,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
“熱水,布,還有您的‘熔爐之心’,巴頓老大。”杰克將東西放在旁邊的工具架上,好奇地瞥了一眼工作臺上狼狽不堪的陳維,沒敢多問,又默默地退回了陰影里。
巴頓抓起那個陶罐,拔開塞子,仰頭灌了一大口,哈出一口帶著熾熱氣息的酒氣,然后才拿起布塊蘸了熱水,粗手粗腳地開始擦拭陳維手臂和臉上的污穢與血跡。他的動作談不上溫柔,甚至有些笨拙,但力道控制得恰到好處,沒有加重陳維的傷勢。
“失衡?”巴頓一邊擦拭,一邊繼續剛才的話題,語氣似乎緩和了一絲,“老子整天跟金屬和爐火打交道,最討厭的就是不平衡!歪掉的齒輪轉不動,配重不對的機器走不遠!這道理放在哪兒都一樣!”他用沾著熱水和血跡的布塊指了指周圍堆積如山的機械零件和半成品,“看看這些!每一件,從最微小的螺絲到最復雜的傳動核心,都得在老子錘子下找到它該有的位置和分量,多一分少一厘都不行!這就是‘鑄鐵回響’的道!錘煉物質,也是在錘煉你他娘的靈魂!讓它結實,讓它精準,讓它能承受壓力,也能爆發出力量!”
他洪亮的聲音在堆滿金屬的工坊里回蕩,仿佛每一件鐵器都在與之共鳴,發出低沉的嗡鳴。陳維能清晰地感覺到,隨著巴頓的話語,周圍空間中代表“物質、創造、毀滅”的“鑄鐵回響”變得異常活躍、純粹,如同被投入旺火的鋼坯,散發著熾熱而穩定的波動。這與維克多教授書齋里的知識探討、艾琳?霍桑古董店里的隱秘低語截然不同,是一種更加直接、更加貼近物質本源的力量宣。
巴頓處理完陳維手臂上最深的傷口(用那罐名為“熔爐之心”的烈酒直接沖洗時,陳維差點疼得再次暈過去),又找出一些散發著礦物和草藥氣味的黑色藥膏糊上去,用干凈的布條包扎好。
“皮肉傷,死不了。”巴頓拍了拍手,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鍛造工序,“精神透支比較麻煩,得像淬火一樣,慢慢溫養,急不得。”他拿起那個陶罐,又灌了一口酒,然后把罐子遞向陳維,“喝一口!老子的‘熔爐之心’,摻了龍血苔和地心炎晶粉,對付寒氣、提振精神最管用!”
陳維看著那粗糙的陶罐,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過來。罐子很沉,酒氣沖鼻。他學著巴頓的樣子,閉眼仰頭灌了一口。
“咳!咳咳咳!”一股如同熔巖般熾熱的液體順著喉嚨燒灼而下,所過之處,冰冷的軀干仿佛被瞬間點燃,一股蠻橫的熱流直沖頭頂,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都飆了出來。但這股熱流過后,一種奇異的暖意從胃部擴散開來,驅散了不少寒意,昏沉的大腦也似乎清醒了幾分,雖然太陽穴的刺痛依舊。
“哈哈!怎么樣?夠勁吧!”巴頓看到陳維的窘態,發出一陣爽朗(或者說噪音般)的大笑,“比那些貴族老爺們喝的貓尿強多了!”
笑過之后,他的表情重新變得嚴肅。他走到那堆從下水道帶回來的、已經變成廢鐵的機械構造體旁邊,用腳踢了踢其中一塊較大的殘骸,發出沉悶的響聲。
“至于這玩意兒……”巴頓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在那斷裂的能量導管和精密的零件間撥弄著,銅鈴大的眼睛里閃爍著工匠特有的專注與怒火,“‘鏡海’的皮,‘鑄鐵’的骨,里面還他娘地塞了不該塞的東西!模仿老子的道,卻走了最邪門歪路!用‘虛無回響’的碎片來強行穩定不同回響的沖突?哪個該下熔爐的瘋子想出來的主意?!這根本不是在創造,這是在玷污!是在制造不穩定和災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