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州這地方的太陽不叫太陽,叫掛在天上的烙鐵。
到了中午,試驗場那幾卷紫銅線竟然真的在“出汗”。
空氣濕度太大,銅線表面凝結了一層密密麻麻的水珠,看著跟剛從水里撈出來似的。
林小川戴著防滑手套,眼睛瞪得像銅鈴,死死盯著繞線機的轉軸。
按照昨晚連夜改出來的《濕繞操作規程》,這時候得降速,防止水膜打滑造成排線不齊。
“降速百分之十五!”林小川吼了一嗓子,嗓音沙啞,那是這幾天吃海風吃的。
機器轟鳴聲剛低下去,一股妖風突然從海面上卷過來。
這風不像東北的西北風那么硬,它是軟的,帶著股黏糊糊的勁兒,直接把還在進線的銅絲吹得像根面條一樣亂晃。
“壞了!張力失衡!”旁邊記數據的技術員嚇得筆都掉了。
銅線一晃,排線就要亂,只要有一圈壓不實,這幾百斤的材料就得回爐重造。
林小川伸手想去扶,但這高速運轉的機器,伸手就是斷指頭的事兒。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候,一道灰撲撲的影子撲了上去。
老羅二話不說,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早被汗水漚成了咸菜色的老頭衫,這動作利索得像是在戰壕里堵槍眼。
他把那團還冒著熱氣、充滿了汗臭味的棉布,直接墊在了瘋狂抖動的進線口下方。
“滋滋――”
銅線高速摩擦棉布,發出一種牙酸的聲音。
但也神了。
粗糙的棉纖維瞬間吸走了銅線表面的水膜,厚實的布料像個軟得恰到好處的緩沖墊,硬是把那股子亂晃的妖風給卸了勁兒。
原本還要跳出槽口的銅線,乖乖地貼著老羅的汗衫,穩穩當當地滑進了線圈里。
林小川看傻了:“羅師傅,這……規程里沒寫這招啊。”
老羅光著個膀子,露出那一身排骨似的肋條和縱橫交錯的傷疤,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煙熏的大黃牙:“規程是死的,人是活的。當年在大慶,為了絕緣,你爹那一輩人,褲腰帶抽出來都能當絕緣帶纏上,只要能把任務干成,那就不丟人。”
我站在不遠處的椰子樹下,嘴里叼著根草棍,沒吭聲,只是默默在心里的評分表上,給老羅這一手“土法減震”打了個滿分。
下午兩點,老天爺突然翻臉。
剛才還是大毒日頭,眨眼間黑云壓頂,豆大的雨點子像是有人在天上往下潑水。
這簡易工棚四面透風,頂棚那是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
“快!油布!蓋設備!”青年組的小伙子們亂成一鍋粥,抱著帆布就要往還在運轉的機器上撲。
“都別動!”
一聲嘶吼,不是我喊的,是林小川。
這小子跟魔怔了似的,不讓蓋設備,反而湊到了那滾燙的線圈旁邊,盯著那幾滴漏下來的雨水打在銅線上。
水滴砸在高溫銅線上,“滋”的一聲炸開,瞬間變成無數微小的水霧。
“別擦!千萬別擦!”林小川一把推開拿著抹布沖上來的技術員,眼睛里冒著嚇人的光,“看著!都給我看著!”
我也瞇起了眼。
我也看出來了。
雨水并不是均勻地鋪在銅線上,而是因為銅線表面的微觀紋路和重力,形成了一種極其特殊的“濺射坑”。
這些微小的凹坑并沒有破壞絕緣層,反而像是在光滑的表面上鑿出了無數個微米級的散熱通道。
剛才還在報警的線圈溫度讀數,竟然奇跡般地開始下降。
“原來這就叫‘濕熱交換’……”林小川喃喃自語,“我們一直想著怎么防潮,怎么擋水,其實只要流速夠快,水就是最好的散熱片!”
“拿盆來!”老羅反應最快,操起個掉瓷的搪瓷盆,沖出去接了半盆雨水,“分三組,滴水測試!看看多大的雨量散熱效果最好!”
暴雨如注,工棚里卻熱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