規程下發的那天,廠里的大喇叭滋啦滋啦響了一上午,全是表揚信。
林小川走起路來都帶風,手里那本還沒捂熱乎的《濕繞操作規程》,被他卷成了筒,跟個元帥權杖似的。
這也難怪,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主筆的第一份技術文件就成了全廠標準,換誰誰不飄?
但我沒吭聲,只是默默地在辦公室的日歷上畫了個圈。
三天。
不出所料,第三天頭上,來自西南三線分廠的一封加急電報,直接拍在了林小川的腦門上。
“按新規程操作,繞組發熱量激增,線圈燒毀率百分之四十。”
電報上的字不多,但每個字都帶著火星子,燙得林小川臉色發白。
“不可能啊!”這小子把規程翻得嘩嘩響,指著那一排排數據吼,“張力系數0.8,層間絕緣紙厚度0.05,全是按老羅師傅的經驗逆推出來的最優解,怎么會燒?”
我正在擦槍,一把老式54手槍,拆成了一桌子零件。
“東北現在濕度多少?”我拿起復進簧,對著光看了看。
“百分之六十五左右,這幾天正好又是雨季。”林小川下意識地回答。
“西南分廠在大山溝里,現在的季節,那是干熱河谷氣候,濕度能有百分之三十就不錯了。”我把彈簧裝回去,咔噠一聲,清脆悅耳,“你拿東北潮濕天氣的藥方子,去治西南干燥上火的病,那是嫌人家死得不夠快。”
林小川愣住了,像被人抽了一巴掌。
那個所謂的“標準”,那把被他視若珍寶的“尺子”,此刻成了勒死產品的繩索。
當晚,我們就擠上了南下的悶罐車。
回程的時候更是慘。
因為沒解決問題,西南那邊的廠長也沒給好臉色,就差拿著掃帚趕人了。
車廂里一股子腳臭味和汗酸味,林小川蹲在角落里,手里拿著個硬得能砸死狗的冷饃,死活咽不下去。
他的眼神是灰敗的,那是信心崩塌后的廢墟。
老羅坐在對面,正在那個滿是油污的工具包里翻騰。
他翻出一個皺巴巴的小紙包,小心翼翼地打開,里面是一小撮粗鹽粒。
“吃點。”老羅把鹽遞過去,“出汗多,不補鹽沒勁兒。”
林小川搖搖頭。
老羅沒勉強,但他沒把鹽收回去,而是捏起幾粒,直接灑在了林小川膝蓋上放著的那截廢銅線上。
“在東北,要是趕上干冷的大冬天,絕緣漆太脆,我們也往里頭摻點這個。”老羅指著那些晶瑩剔透的鹽粒,“鹽吸潮,能讓漆皮軟和點,不至于一彎折就崩口子。”
林小川盯著那幾粒鹽,眼神慢慢變了。
鹽是咸的,但在不同的地方,它有時候是調料,有時候卻是防裂劑。
“規程是死的,環境是活的。”老羅把剩下的鹽倒進嘴里,j得瞇起了眼,“你那本冊子寫得太硬,不像鹽,化不開。”
回到廠里,我沒讓林小川去寫檢查,直接把這一老一少領到了鍋爐房。
鍋爐房的老張頭正打瞌睡,被我一腳踹醒。
“把三號閥門松開兩扣。”我命令道。
老張頭嚇了一跳:“林工,那可是蒸汽泄漏,要扣獎金的!”
“扣了算我的,松!”
“滋――!”
白色的蒸汽瞬間像瘋狗一樣竄出來,原本干燥悶熱的空間里,濕度瞬間爆表,連睫毛上都掛滿了水珠。
能見度不到半米,全是白茫茫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