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緣漆還沒干透就吸了潮,直接擊穿短路。
“怎么又廢了!”
林小川氣得滿臉通紅,抓起那張剛畫好的草稿就要撕,“理論參數明明都對了,怎么一到實際操作就拉胯?”
“別撕。”
老羅蹲在窗戶邊上,像個看雨景的閑人。
他手里拿著個掉漆的搪瓷缸子,正接窗檐流下來的雨水。
他接了半缸子水,也沒喝,而是用手指蘸了一滴,滴在廢棄的銅線上,然后湊近了觀察那滴水漬慢慢收縮、變干的過程。
“看這水痕收邊的速度。”老羅頭都沒回,聲音混在雨聲里,聽著挺遠,“天潮,水走得慢,線就得繞緊半圈,把水分擠出去;天燥,水走得快,就得松半圈,給銅線留點熱脹冷縮的余地。”
他說著,伸出那個只剩下兩截的小拇指,輕輕在銅線表面刮了一下,發出一聲極其細微的“錚”音,像是在撥弄琴弦。
“你把它當死物,它就跟你死磕;你跟它商量著來,它才聽話。”
林小川的手僵在半空,那張草稿紙被他捏皺了,又慢慢展平。
他突然明白了,所謂的“工藝”,不是冷冰冰的數據覆蓋,而是人與材料之間的一場對話。
你得聽得懂它的脾氣。
傍晚雨停了,空氣濕漉漉的。
我把這兩個人領到了我的“老巢”――廢料庫。
在一堆廢鐵的最深處,我掀開一塊油氈布,露出一臺銹得跟出土文物似的繞線機。
這是六十年代的老物件了,電機早就燒了,皮帶也爛沒了,但這玩意兒的齒輪箱,那叫一個講究。
“這臺機器,當年壞得連蘇聯專家都搖頭,說是齒輪咬合間隙沒救了。”我拍了拍機器上的灰塵,“是你羅師傅,拿個螺絲刀頂在腦門上,硬是靠聽齒輪撞擊的聲音,把間隙調到了兩絲以內。”
我轉動了一下那個早已卡死的手輪,雖然費勁,但那齒輪咬合的“咔噠”聲,依然清脆得像在數秒。
“你們要寫的那個規程,別給我整那些文縐縐的‘順時針旋轉三十度’。”我盯著林小川,“我要你們寫出來的東西,得讓二十年后的人,光看那幾行字,就能聽出這臺機器的心跳聲。能讓他們知道,什么時候該快,什么時候該慢,什么時候該停下來聽一聽。”
夜深了。
技術科的燈還亮著。
林小川伏在桌案上,周圍全是揉成團的廢紙。他這是在寫第三稿了。
窗外突然傳來一陣有節奏的敲擊聲。
“當――當――當――”
“咚――咚――”
清脆的三聲,沉悶的兩聲。
林小川猛地推開窗戶。
樓下的黑影里,老羅正蹲在那臺被拖出來的舊繞線機旁邊,手里拿著扳手,正一下一下地叩著支架,像是在檢查金屬的疲勞度,又像是在單純地重復那個刻進骨子里的節奏。
遠處的一車間燈火通明,那是新一批潛航器供電模塊開始批量裝配的信號。
機器的轟鳴聲隱隱傳來,和老羅手里的敲擊聲混在一起,竟然出奇的和諧。
林小川深吸了一口氣,坐回桌前,握緊了手里的鉛筆。
他在《濕繞操作規程(試行版)》的扉頁上,沒寫什么技術參數,而是鄭重其事地寫下了一行前:
“本法非技,乃信――信手、信材、信前人未之語。”
筆尖劃過紙面,沙沙作響。
桌角的那份文件底下,壓著一張剛從廠辦批下來的加急通告,紅頭文件的墨跡還很新,上面的日期正是三天之后。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