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整,幾輛蒙著帆布的吉普車卷著黃沙停在岸邊。
領頭下來的那是個熟面孔,穿著海軍的一級呢大衣,領章被風吹得有點歪。
老周。
當年在紅星廠跟我拍桌子搶進度的軍代表,現在搖身一變,成了艦隊裝備部的副部長。
這老小子官升了,那股子要把鐵都能瞪化了的眼神是一點沒變。
他沒往主控臺走,反而徑直繞到了那臺還在嗡嗡作響的穩壓器旁邊。
他伸出手,在那幾個還得用放大鏡才能看清的凹痕上摸了摸。
那是昨晚林小川他們拿扳手敲出來的。
“三短,兩長。”老周嘴里念叨著,突然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點復雜,“林工,這節奏是你爹留下的?”
我正叼著煙卷,手一抖,煙灰掉了一截。
“六五年大慶獻禮,萬噸水壓機震動頻率超標,眼瞅著要炸膛。”老周沒等我回話,自顧自地用手指關節在鐵殼上扣了兩下,發出篤篤的悶響,“當時也是這么個敲法。你爹說,機器跟人一樣,也有心率不齊的時候,得給它個外力,幫它找回節奏。”
我把煙頭扔在腳下踩滅,沒接茬,只是笑了笑:“那時候我才是個只會遞扳手的半大孩子。”
“那時候你是孩子,現在你是主心骨。”老周拍了拍那臺機器,那動作像是拍老戰友的肩膀,“開始吧。”
實測倒計時十分鐘。
氣氛有點發緊。
林小川那手也是欠,一會兒摸摸接線柱,一會兒拽拽接地線,哪怕那些螺母已經被他擰得恨不得跟螺栓長在一起了。
老羅看不下去了。
他從那件油膩膩的工作服兜里掏出一塊用舊了的粗砂布,也沒說話,直接塞進林小川手里。
“磨磨。”老羅努了努嘴。
林小川愣了一下,下意識地把砂布攥在手心里搓了兩下。
粗礪的沙粒硌進掌紋,那股子細密的刺痛感瞬間順著神經末梢鉆進腦子。
這招管用。疼能讓人清醒,比咖啡好使。
我站在后面看著,恍惚間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
剛進廢料組那會兒,我手抖得拿不住卡尺,我那個一臉橫肉的師父也是扔過來一塊磨刀石:“手糙了,心才細。把手掌磨得跟老樹皮一樣,你就覺不出慌了。”
“下潛深度五十米,各項指標正常!”
“深度六十……等等!”
林小川的聲音突然劈了叉,“通訊中斷!聲吶回饋沒了!”
控制臺上的綠燈瞬間全滅,紅色的警報燈跟瘋了似的一通亂閃。
在這個節骨眼上掉鏈子,這就好比新媳婦上轎塌了底,要命。
青年組那幫孩子瞬間炸了窩,有人抓起話筒拼命喊,有人手忙腳亂地要去切備用電源。
“都別動!”
我吼了一嗓子,聲音不大,但在那幫亂得跟蒼蠅似的人群里,這就叫定海神針。
我沖老羅使了個眼色。
老羅那是跟我有多年的默契,二話不說抄起那把特大號的管鉗,幾步跨到穩壓器的固定基座旁。
我也拎起腳邊的一根撬棍走了過去。
“老規矩。”我盯著那根連接海底電纜的金屬套管。
“妥。”
“當――當――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