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海平線剛被日頭劃開一道口子,腥咸的晨風像把濕毛巾捂在人臉上。
那臺丑得像塊磚頭的穩壓器還在礁石上嗡嗡作響。
電壓表的那根紅針,像是被膠水粘在了220v的刻度上,紋絲不動。
林小川捧著記錄本,眼珠子瞪得像銅鈴,一邊記數據一邊嘿嘿傻笑,活像個剛討著媳婦的傻小子。
我沒管他,蹲在鹽水槽邊,盯著那卷已經運行了一整夜的銅線。
線圈表面原本光亮的紫銅色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層厚厚的、藍綠相間的詭異包漿,看著跟發霉了似的。
我伸出一根指頭,指甲蓋在那層包漿上用力一刮,刮下來一點粉末。
然后,在周圍幾雙驚恐的目光注視下,我把指頭伸進嘴里,抿了抿。
“林總!”那個叫孫曉靜的女大學生嚇得尖叫了一聲,臉都白了,“那是……那是化學反應產物,有毒吧?”
我看都沒看她,咂摸了一下嘴里的味兒。
“咸中帶澀,舌尖有點麻。”我吐了口唾沫,扭頭看向一臉懵逼的林小川,“這是氯化亞銅混著堿式碳酸銅的味道。這層‘霉’不是壞事,它是銅線自己長出來的防彈衣,說明氧化層已經形成了自修復閉環。”
眾人的表情就像看生吞砒霜的瘋子。
我站起身,拍了拍褲腿上的沙子:“別這種眼神看我,有時候舌頭比這年頭的石蕊試紙好使。收工,回棚子吃飯。”
回臨時工棚的路上,林小川跟在我屁股后面,憋了半天,終于忍不住了。
“林總,既然原理是氧化層自修復,您昨晚直接跟我們講清楚多好?非得讓我們擔驚受怕一整宿,還以為您是在賭命。”
我停下腳步,點了根煙,沒急著抽,而是指了指遠處海面上掠過浪尖的一只海鷗。
“看見那鳥了嗎?”
林小川點點頭。
“它飛得穩,是因為它背熟了空氣動力學公式嗎?”我吸了一口煙,讓辛辣的煙霧在肺里滾了一圈,“不是。是因為它懂得借風。”
我看著這群還帶著書卷氣的年輕人:“你們腦子里裝滿了公式和參數,那是好事,也是累贅。在實驗室里,你們能算出一百種完美的方案,但在這破爛的海邊,我要你們學會聽風。機器是有脾氣的,順著它的毛摸,它就是神機;逆著來,它就是一堆廢鐵。”
一直跟在隊伍最后面的一聲不吭的老羅,這時候默默地點了點頭。
他把手伸進那個油膩膩的工具箱底層,掏出一本只有巴掌大、紙頁已經泛黃發脆的小冊子。
封皮上用鋼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一行字:《1958年沈陽變壓器廠實習筆記》。
“林總說得對。”老羅的聲音像含著一口沙礫,“書上教你怎么繞線,但沒教你怎么跟線過日子。”
上午十點,這幫小年輕的“聽風”課就遭遇了滑鐵盧。
青年組那幾個大學生想復刻昨晚的“濕繞法”,一個個憋足了勁,把銅線往水里泡。
結果不出所料,三臺樣機剛一通電,“滋滋”兩聲脆響,青煙冒得比灶臺還歡,直接短路燒毀。
“這根本不科學……”那個戴眼鏡的小伙子頹喪地把廢線圈往地上一摔,小聲嘀咕,“我看林總師昨晚也就是運氣好,碰巧蒙上了吧。”
林小川一聽這話,臉漲得通紅,脖子上的青筋都蹦起來了,張嘴就要罵人。
我伸手攔住了他。
“覺得是運氣?”我走到那個小伙子面前,指了指地上那一灘還是濕漉漉的爛泥地,“把鞋脫了。”
“啊?”小伙子愣住了。
“所有人,脫鞋,光腳站上去。”我不容置疑地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