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那份剛封存的銅絲樣本推到他面前。
這小子一臉困惑,但眼睛里重新燃起來的火苗,倒是比昨天旺了點。
“通知青年班全體成員,收拾東西,準備出差。”我點了點桌面。
電話那頭傳來林小川興奮又帶著點緊張的聲音:“林總,去哪?”
我走到窗邊,推開窗,一股帶著海洋氣息的風從東方吹來。
“下周,去海邊實測。”
我頓了頓,補充了一句。
“告訴他們,以前我們是摸著石頭過河。這一次,我們自己造橋。”
天還沒亮透,凌晨五點,我們那輛破吉普就顛簸到了渤海灣。
海風跟刀子似的,刮在臉上生疼,空氣里全是咸腥味和鐵銹混合的氣息。
眼前這個廢棄的雷達站,只剩下幾個光禿禿的水泥樁子,像一排爛牙,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戳著。
“林總,就這?”一個剛畢業的大學生縮著脖子,一臉的懷疑人生。
我沒搭理他。
這地方的鹽霧濃度、潮汐的節奏,跟我們要去的深海試驗場,有七八分相似。
這就是最便宜的天然實驗室。
我沒讓他們帶任何花里胡哨的精密儀器。
林小川背著三卷死沉的粗銅線,另一個小伙子抱著五塊炭精電刷。
我手里拎著的,是一臺六十年代產的指針式電壓表,那玩意兒沉得像塊磚。
老羅,那個電氣班的老班長,也跟來了。
他一聲不吭地把一桶淡水和幾塊干糧塞進工具箱,路過林小川身邊時,低聲嘟囔了一句:“海水蝕鐵,得先護住手。”
年輕人沒聽懂,老羅也沒再解釋。
第一次測試,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我們把手工繞好的穩壓器放進一個灌滿海水的鹽水槽里,模擬潛航深度三十米。
開機不到十分鐘,一股青煙就從水里冒了出來,帶著刺鼻的焦糊味。
電壓表的指針軟綿綿地摔回零位,徹底歇菜。
“絕緣漆不夠厚!海水導電性太強了!”
“不對,是退火工藝的問題,晶格結構在鹽水里不穩定!”
青年組那幾個小年輕立刻吵成一團,各種專業術語滿天飛,聽得我腦仁疼。
林小川一頭扎進他爸那本寶貝《水電工速查手冊》里,滿頭大汗地翻找著,想找個土方子補救。
我沒管他們,一個人蹲在灘涂邊上,用一根撿來的鐵棍,漫不經心地攪動著腳下的泥沙。
浪花一陣陣拍上來,漫過我的膠鞋,冰涼刺骨。
“你們知道,”我頭也不回地問,“六十年代東北的冬天,室外水管為什么不容易凍裂?”
爭吵聲停了。
幾個年輕人面面相覷,一臉懵逼。
這跟穩壓器有半毛錢關系?
我指著浪花有節奏地拍打礁石的嘩嘩聲:“因為水流不能停――哪怕再慢,也得動。”
沒人能跟上我的思路,林小川看著我,眼神里全是“我老板是不是瘋了”的憂慮。
午后,天色說變就變。
剛才還只是陰沉,轉眼間,狂風卷著豆大的雨點就砸了下來。
我們臨時搭的那個破棚子,被風一掀,直接飛上了天。
“快!收設備!”老羅吼了一嗓子,第一個沖進雨里。
他剛抱起那幾卷寶貝銅線,腳下一滑,整個人重重摔在礁石上。
我眼睜睜看著他手肘磕在一塊尖銳的石頭上,血瞬間就滲了出來,混著雨水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