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著水痕看了半晌,突然想起1965年在廢料堆翻找舊圖紙的日子――那時候也這么冷,我蹲在雪地里,手指凍得握不住鉛筆,可只要翻到半張熱處理工藝表,就能高興得一整天不覺得餓。
現在的餓,是另一種。
兩天后,鉗工班的大劉來找我。
他手里攥著一張計算紙,指節因常年握銼刀磨得發紅:“林總師,您新筆記里的ga7頻率,我按4.23調了老銑床的變頻器……”
“效果怎么樣?”我故意問。
他撓了撓后腦勺:“怪了,按理說振動該小,可今天加工的齒輪軸,公差反而大了0.02。”
我低頭翻他的記錄本,目光掃過“4.23mhz”那行字,心里冷笑――魚上鉤了。
當天下午的技術會上,行政科的周干事突然舉手。
他平時總捧著一個搪瓷缸在樓道里晃悠,今天卻穿了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制服,領口扣得嚴嚴實實:“關于進口硅鋼片的屏蔽效能,我查了些資料……”
他翻開筆記本,念出的數據正是我寫在新筆記里的4.23mhz。
我盯著他額角的汗,看他念完最后一個數字,然后說:“周干事挺用功啊,這數據……”
“從林總師的筆記里抄的。”他打斷我,耳尖發紅,“您放在桌上的,我……”
“哦。”我笑了笑,“那是我試算的草稿,正式數據還沒定。”
會場霎時安靜。
周干事的筆記本“啪”地掉在地上,他彎腰去撿時,我看見他后頸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當晚,老羅敲開我辦公室的門。
他手里拎著一個鐵皮飯盒,掀開蓋子是半盒酸菜燉粉條,還冒著熱氣:“食堂王嬸說你今天沒去打飯。”
我接過飯盒,他卻沒走,搓了搓手:“我聽保衛科老張說,新來的陳專家昨天在鍋爐房跟人打聽rks電臺的圖紙。”
“陳專家?”我夾起一根粉條,“戴防磁表的那個?”
老羅點頭:“他說當年在704所見過原版設計圖,想‘交流交流’。”
我把飯盒推回去:“您幫我帶句話――就說我明晚去會議室整理資料,讓他要來就早點。”
老羅走后,我從抽屜最底層摸出一本“絕密”檔案。
封皮是深綠色的,邊角磨得發亮,里面裝的是我熬夜偽造的“守夜人重啟路線圖”――全是些半真半假的技術參數,夾著兩張模糊的手繪電路圖。
深夜十一點,我把檔案往會議室桌上一放,故意留著抽屜沒關嚴。
月光從窗戶斜照進來,在“絕密”兩個字上投下一道陰影,像一道傷疤。
第二天清晨五點,我蹲在通風管的監控屏前。
黑白畫面里,一道黑影摸進會議室,戴著手套的手翻開檔案。
是陳專家,他防磁表的金屬表帶在月光下閃了閃,像一道冷光。
他翻得很快,翻到第三頁時突然頓住,手指在圖紙上輕輕顫抖。
我盯著屏幕,看見他喉結動了動,像是在默念什么。
最后他合上檔案,從上衣口袋掏出一支鉛筆,在桌角寫了些什么。
等他走后,我溜進會議室。
桌角的鉛筆字跡還新鮮,寫著:“他們也在改數據。”
我捏著那張紙條,指節發白。
窗外的麻雀突然撲棱棱飛過,撞得玻璃哐當響。
我望著陳專家離開的方向,突然想起前天晚上蘇晚晴說的話――有些門,一旦推開,就再也關不上了。
晨霧漫進樓道時,林小川捧著一個鐵盒來找我。
盒里躺著一枚紐扣電池,還有張紙條:“在通風管第三道彎找到的,蜂鳴器已經激活。”
我把電池對著光,金屬殼上的刻痕像一道密碼。
遠處傳來鍋爐房的汽笛聲,悠長的“嗚――”聲里,我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該收網了。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