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整,朱衛東的軍大衣下擺掃過檔案庫的門檻。
他推著木頭手推車,車上堆著用麻繩捆好的圖紙,最上面壓著"已歸檔"的紅章。"老林,"他沖我擠擠眼,"這手推車軸該上油了。"我假裝沒看見他藏在車底的小鐵錘――那是用來卡住車輪的。
樓梯轉角的聲控燈忽明忽暗,朱衛東的手推車剛拐過去就"吱呀"一聲,車輪卡在臺階縫里。"哎呦!"他喊得比真摔了還響,"王師傅!
幫個忙?"值班的老王頭拎著茶缸跑過來,兩個人蹲在地上掰車輪,朱衛東的軍大衣襟散開,露出里面疊得整齊的圖紙。
我躲在消防栓后面,看他趁老王頭不注意,迅速抽出一疊塞進墻縫――那道縫是1968年蓋樓時留的伸縮縫,外層抹了層薄水泥,敲起來咚咚響。
朱衛東拍了拍墻面,用袖子蹭掉灰:"謝了王師傅,這破車該扔廢品站了。"
與此同時,蘇晚晴的教室飄著粉筆灰。
我扒著后窗往里看,她正用教鞭點著投影屏上的圖紙:"老同志常說,看圖要看出紙背的東西。"底下坐滿青工,林小川舉著磁帶機藏在筆記本后面。
"蘇科長,"前排扎馬尾的實習生舉手,"這熱處理溫度標得這么模糊......"
蘇晚晴放下教鞭,指節輕輕叩了叩投影布:"因為有些人,怕你們看得太明白。"她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卻在安靜的教室里撞出回音。
實習生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林小川的磁帶機紅燈閃了閃,把這句話吞進了磁粉里。
深夜的檔案走廊空得能聽見自己的心跳。
我摸黑走到那道墻前,手指撫過水泥修補的痕跡――朱衛東手藝不錯,看不出破綻。
頭頂的日光燈突然閃了兩下,"滋啦"一聲滅了。
黑暗里,我摸到墻縫的位置,指甲輕輕劃了道印子。
"你們可以刪記錄,改流程,換人......"我對著空氣說,聲音撞在瓷磚墻上,"但只要還有人愿意低頭看一眼圖紙背面......"
遠處監控室傳來腳步聲,皮鞋跟敲在地上"噠噠"響。
我轉身往回走,衣角掃過墻面,像在土壤里埋下一粒種子。
走到樓梯口時,我回頭看了眼――那道墻在黑暗里靜默著,像位沉默的證人。
走廊盡頭的掛鐘敲響十下,指針指向"3"的位置――三天后,專家組就要來了。
我摸出兜里的紫外燈,按下開關,淡綠色的光在墻上晃了晃,又迅速關掉。
雪還在下,透過窗戶落在圖紙上,這次洇開的濕痕里,藏著一粒不會發芽、卻終將破土的種子。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