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車碾過第七研究所舊址的鐵柵欄時,我聞到了鐵銹混著蒿草的腥氣。
朱衛東把方向盤打了個急轉,車身擦著半人高的野荊條停下,后視鏡里映出他緊繃的下頜線:“老林,門房的鎖是新換的三環牌。”
我摸出帆布包里的安全評估單,封皮上的紅章還帶著油墨味――從提交申請到批下來,總共用了十七個小時。
上回調閱1965年的通信協議,我在技術科磨了十七天。
“把工具箱扛上。”我推開車門,鞋跟踩碎幾片枯楊樹葉,“小川,去把東邊的排水井蓋板撬松;老羅,帶著地聽器跟我查主樓地基。晚晴――”我回頭看后座的蘇晚晴,她正低頭翻著城建檔案館的微縮膠片袋,發梢被風掀起一綹,“你盯著朱衛東拆門,別讓他把鎖砸變形了。”
朱衛東扯著嗓子應了聲,鐵鎬已經磕在鎖眼上。
我踩著碎磚往主樓走,老羅的膠鞋在我身后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主樓外墻的水泥早被風雨啃出蜂窩,湊近了能看見墻縫里塞著幾截褪色的標語紙,“自力更生”四個字還剩半拉“力”字,像把生銹的刀扎在磚頭上。
“老林,看這兒。”老羅突然蹲下,地聽器的橡膠墊貼在地基水泥上。
他轉動旋鈕時,鏡片上的反光掃過地面――那片水泥泛著不尋常的灰,湊近能看見亮晶晶的碎屑,“鐵屑摻云母粉,這層至少三十公分厚。”他敲了敲表層,指節叩出空洞的回響,“下面還有一層。”
我的后頸開始發緊。
前世在軍工所修過電磁屏蔽室,這種雙層混凝土結構能隔絕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高頻電磁波――可1962年的第七研究所,不過是個剛起步的無線電偵測小單位,犯得著用防核爆工事的標準打地基?
“咚――咚――”
地聽器的擴音器突然傳出悶響。
老羅的手指猛地攥住旋鈕,指節發白:“周期震動,每十七秒一次。”他抬頭看我,眼鏡片后的瞳孔縮成針尖,“和rks12的心跳喚醒頻率……一模一樣。”
風突然大了。
我聽見朱衛東的鐵鎬“當啷”砸在地上,蘇晚晴喊了句什么被風卷走。
林小川從東邊跑過來,工裝褲膝蓋沾著泥:“師父,排水井的蓋板底下有鉛襯!”他喘著氣,喉結上下滾動,“我用磁鐵試了,井壁的磚……隔磁。”
“不能鉆。”我按住林小川別在腰后的電鉆,他掌心的熱度透過帆布手套傳來,“前世見過核設施的惰性熔斷設計――結構被破壞,底下的東西可能直接鎖死。”我指了指地基上的鐵屑,“他們當年就防著這手。”
蘇晚晴的腳步突然急促起來。
她舉著微縮膠片閱讀器,塑料外殼被攥得發響:“老林!”屏幕上的圖紙在陽光下泛著黃,邊角的手寫備注洇著水痕,“1961年的施工圖,地基底下有密室。入口是排水井,通風管襯鉛,防輻射。”她的指甲戳在“譯碼主機不可移動”那行字上,“這不是搬遷,是……”
“封印。”我替她說完。
風掀起她的藍布衫衣角,露出里面別著的鋼筆――那支英雄牌,是去年她評上副科長時我送的,筆帽上還留著我刻的“晚晴”兩個小字。
“用變壓器繞低頻發生器。”我翻出隨身帶的工具包,掏出銅線往林小川懷里一塞,“頻率調37.2赫茲,和rks12的喚醒脈沖差0.5,避免觸發自毀。”老羅已經把礦工頭燈拆了一半,焊槍的藍光在他鏡片上跳動:“我改個頭燈當接收器,井道里信號衰減少。”
朱衛東突然把鐵鎬往地上一杵:“要干就趁天黑前。”他指了指西邊的山,夕陽把云染成血紅色,“我剛才看見山梁上有反光,像望遠鏡。”
三個小時后,老羅的頭燈在井道里突然炸亮。
“三短!三長!三短!”他的聲音從對講機里擠出來,帶著回音,“老林,是sos!”
朱衛東的扳手“當啷”掉在地上。
林小川的電磁發生器“滋啦”一聲冒了股青煙,他手忙腳亂去拔電源,工裝袖管掃得圖紙亂飛。
蘇晚晴抓著閱讀器的手在抖,膠片卷“咔嗒咔嗒”轉著,像有人在拼命搖鈴。
“機器不會發sos。”朱衛東的聲音啞得像砂紙,“除非……”
“繼續發應答碼。”我按下對講機,喉嚨發緊,“帶上***的名字。”
風停了。
暮色里,地基傳來細碎的“咔嚓”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