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合上稿紙,聽見走廊傳來腳步聲。
蘇晚晴抱著一個搪瓷缸進來,熱氣模糊了她的鏡片:“喝口姜茶,別凍著。”
“明天讓小川去青原村。”我搓了搓手,“把比對卡多印兩千張。”
她低頭吹著茶沫,睫毛在臉上投下影子:“你打算讓全縣的娃娃都當‘編外監測員’?”
“不止全縣。”我望著窗外的雪,想起錄像里那個舉風箏的小姑娘,“要讓每一根電線桿都成為活的傳感器――”
樓下突然傳來汽車鳴笛,車燈的光掃過窗欞。
我把方案塞進抽屜,鎖孔轉動的聲音清脆得像敲鐘。
有些數據,靠專業隊伍三年未必湊齊;但有些答案,早就藏在田埂上的風里,在孩子們的風箏線上,在每雙愿意抬頭看天的眼睛里。
窗臺上的積雪被夜風吹得簌簌往下落,我把鋼筆帽扣進墨水瓶時,玻璃上倒映出蘇晚晴的影子――她抱著一摞油印紙,藍布衫袖口沾著油墨,正踮腳往門框上貼新寫的標語:“桿桿有賬,村村有數”。
“老林,你看這個。”她轉身時帶起一陣風,油印紙嘩啦翻頁,“我把絕緣子的四種狀態畫成了連環畫。”她展開最上面一張,紙角還帶著機器的溫熱,“正常的是圓溜溜白瓷瓶,黑疤疤是燒蝕,缺牙齒是崩裂,歪帽子是傾斜――昨天拿給青原村王奶奶看,她瞇著眼睛說‘跟灶臺上的碗碴子一個理兒’。”
我接過紙頁,指尖觸到粗糲的毛邊。
前世在實驗室做可靠性報告,用的是激光掃描的3d建模圖,此刻這張帶著油墨味的畫紙,倒比任何仿真圖都鮮活。
“打勾就行?”我指著下方四個圓圈問。
“還加了背面的編碼。”她翻開第二頁,“縣鄉線序號四級碼,用紅筆標得比結婚證上的鋼印還清楚。”她忽然笑起來,眼尾的細紋像被春風吹開的漣漪,“今早小川說這是‘新時代的連環畫課本’,我琢磨著,當年咱們學認字不就是看《半夜雞叫》?讓老鄉們拿這個當故事書翻,比念條文管用。”
走廊里傳來鐵皮箱子的碰撞聲,林小川的大嗓門先撞進來:“林總師!您要的‘田野錄入器’造出來了!”他懷里抱著臺改裝的舊打字機,鐵殼子擦得锃亮,側邊還連著個搖把,“拆了三臺報廢的蝴蝶牌,配上老張頭從廢料堆翻出來的發電機――”他搖了搖手柄,打字機“咔嗒”吐出一張穿孔紙帶,“巡線員報一個隱患,按一個鍵,月底把紙帶往咱們的解碼機里一塞,數據全蹦出來!”
老羅跟著擠進來,工裝口袋里露出半截竹尺:“我剛試了試,搖三分鐘能打五張。”他指節敲了敲鐵殼,“比拿鉛筆在本子上畫強多了,老鄉說這機子‘轉起來像磨盤,響得踏實’。”
“還有廣播站!”林小川從褲兜里摸出個銅哨,“咱們跟縣廣播站談好了,每天下午四點播‘今日已查xx村xx線’。”他把銅哨吹得響,“昨天試播時,李莊的會計聽著廣播直拍大腿――他們村報了三根桿,廣播里說只收到兩根,夜里舉著煤油燈又補查了半宿!”
我望著他們發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個月前舊倉庫里的展柜。
那時我們用報廢零件和老日志說話,如今要讓一萬兩千根電桿自己“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