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衛東帶著徒弟用廢角鋼搭展架,錘子敲得火星子亂飛;老羅蹲在地上貼圖表,眼鏡片上沾著漿糊;林小川舉著報廢的投影儀調試,燈泡“啪”地炸了,驚得他蹦起來,鐵皮盒子里的玉米餅子掉在地上。
我站在門口看他們搬電纜、擺瓷片、掛巡線錄像帶,突然想起前世實驗室里那些擦得锃亮的試件――原來最真實的“可靠性測試”,從來不在溫濕度箱里,而在田埂上、電桿旁、孩子的風箏線末端。
籌備會當天,七位專家踩著十點的鐘聲到了。
王憲文教授穿著深灰呢子大衣,金絲眼鏡在鏡片后泛著冷光;另一位戴圓框眼鏡的女專家捏著絹帕捂鼻子,盯著地上的油跡直皺眉。
“這是展覽會還是技術會?”王教授掃了眼門口的橫幅,“林總師,我們是來審標準條文的。”
“王教授,標準是給設備用的,設備是給人用的。”我指了指展柜里的電纜頭,“您看這個,被老鼠啃了三個月才發現,導致雷達站斷電七小時――這是上個月剛發生的事故。”
女專家湊近展柜,絹帕從鼻子上挪開些:“老鼠屬于不可控因素,標準里怎么防?”
“能防。”老羅擠過來,工裝褲膝蓋上沾著機油,“我們在電纜外裹螺旋鎧裝,涂拒食劑,青原變電站用了半年,鼠害報警率降了92%。”他掏出一本皺巴巴的筆記本,“這是測試數據,您看――”
王教授的目光掃過老羅的工裝,又落在筆記本上:“這些數據有統計顯著性嗎?樣本量多少?”
林小川突然按下投影儀開關。
墻上跳出一段黑白錄像:赤腳電工踩著朱衛東做的輔助支架,在電桿上擰扳手;鏡頭一轉,扎羊角辮的小姑娘舉著風箏跑,銅鈴鐺叮鈴作響;最后是曬谷場上,老漢舉著比對卡教孩子“三看一聽”。
“這是青原村的群眾巡檢試點。”林小川的聲音里帶著股子沖勁,“三個月零跳閘,比實驗室數據還漂亮。”
戴圓框眼鏡的女專家盯著屏幕,絹帕掉在地上都沒察覺。
“那個風箏鈴鐺……”她小聲說,“真能預警電暈?”
“上個月有個娃放風箏,鈴鐺響了,他喊住要爬電桿的同伴――”老羅蹲下來撿絹帕,“后來檢修發現,絕緣子真裂了條縫。”
王教授走到顯微鏡前,盯著瓷瓶切片里的放射狀裂紋。
“這裂紋……”他抬頭時,金絲眼鏡后的目光軟了些,“和我們在實驗室用沖擊試驗機打出來的不一樣。”
“因為這是真實的。”我指著裂紋末端的水漬,“暴雨滲進去,凍融循環,慢慢撐裂的――實驗室里半小時的沖擊測試,測不出三年的風雨。”
會場靜了片刻,不知誰先笑出了聲。
戴圓框眼鏡的女專家彎腰撿起絹帕,沖老羅點點頭:“老師傅,能把巡檢日志借我看看嗎?”
散會時,王教授把修訂清單遞給我,首頁多了張便簽:“抗生物干擾、人因損傷防護兩項,建議納入初審備忘錄。”他推了推眼鏡,“但需要至少三個季度的連續運行數據。”
蘇晚晴送專家出門時,低聲對我說:“他們還在拖。”
我望著墻上那張山區老漢舉比對卡的照片,老漢臉上的皺紋里沾著曬谷場的土,笑得像朵野菊花。
“拖不怕。”我摸出兜里的鉛筆,在清單背面畫了個圈,“既然要數據,我們就送他們一座山的數據。”
當晚,我在辦公室寫《全民共護計劃二期實施方案》。
臺燈的光落在稿紙上,窗外的雪還在飄,模糊了窗玻璃上“火種研究所”的字樣。
寫到“發動沿線群眾參與設備監測”時,鉛筆尖頓住了――專業隊伍三個月跑不完的山路,老鄉們挑水時就能看兩眼;實驗室測不出的“意外”,孩子們的風箏線、放牛娃的鞭子、曬谷場的閑聊里全是答案。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