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出的白氣在t望塔的鐵皮欄桿上結了層霜花。
電話筒還壓在耳側,老張修線時踩過的瓷瓶在雪地里泛著冷光――那道若有若無的細紋,像根鋼針扎進我后槽牙。
“晚晴,”我扯下凍硬的棉手套,從工裝內袋摸出磨得發毛的工程筆記,紙頁在風里嘩嘩翻卷,“幫我扶著。”她立刻湊過來,藍布衫下擺掃過我手背,帶著股淡淡的肥皂香。
鉛筆尖剛觸到紙,三個月前西南變電站的事故照片就浮出來:暗黃色的瓷裙底部,放射狀裂紋像蛛網般爬滿鏡頭,當時鑒定結論寫著“熱脹冷縮導致應力集中”。
可現在再看老張腳下那只――裂紋方向分明是從頸部向外輻射的,和熱應力造成的環形裂完全不一樣。
“是外力。”我筆尖重重戳在紙頁上,濺起星點鉛粉,“孩子爬桿時踩的,或者拿石頭砸的。材料所測了抗壓強度,卻沒算上這些活的‘變量’。”風灌進領口,我打了個寒顫,“我們一直盯著機器,忘了人也是環境的一部分。”
蘇晚晴的手指在筆記邊緣輕輕叩了兩下:“需要我做什么?”
“通知朱衛東,”我快速畫著電桿結構圖,“調全廠周邊十五公里的輸電線路檔案,重點標學校、家屬區、集市。”話音未落,兜里的鐵皮懷表突然震起來――是調度室的專線。
朱衛東的大嗓門炸在聽筒里:“林總!我剛翻到六三年的巡線記錄,東頭小學那片電桿半年換過三次瓷瓶,當時記的是‘意外磕碰’,現在看……”背景里傳來自行車鈴鐺的脆響,“我帶突擊隊騎車子去了,您等我敲出動靜!”
掛了電話,我探身往下看――雪地里果然有幾個黑影正往廠外竄,朱衛東的藍棉帽在最前頭,像團跳動的火苗。
他后背上綁著個帆布包,我知道里面裝著木槌和聽診器――那是他從老鉗工那兒學來的絕活兒,敲瓷瓶聽聲兒辨損,比儀器還準。
“老羅那兒也動了。”蘇晚晴舉著剛接的電話,睫毛上沾著雪粒子,“他把電氣班的舊跳閘記錄全翻出來了,說要找‘時間規律’。”
等我們趕到電氣班時,老羅正蹲在落滿灰塵的檔案柜前,膝蓋上攤著本1959年的值班日志。
他抬頭時,鏡片上蒙著層白霧:“林總您瞧,五九年國慶節后跳閘三次,六零年開學第一周兩次,六一年春節后又一次……”手指在紙頁上劃出深痕,“這些以前都歸為‘天氣原因’,可那幾天根本沒下雨!”
“人因損傷曲線。”我盯著他指的日期,喉嚨發緊。
“對!”老羅一拍大腿,驚得桌上的搪瓷缸跳了跳,“孩子們放假愛往電線桿那兒跑,砸瓷瓶、爬桿玩,當時看著沒事兒,等下雨一受潮――”他猛地攥緊日志,紙頁發出脆響,“就成了隱形的雷!”
隔壁實驗室突然傳來“當啷”一聲。
林小川舉著個改裝的游標卡尺沖出來,護目鏡歪在鼻梁上:“林總!我們拿舊卡尺改了應變測量儀,剛才在試驗線模擬小孩爬桿――”他拽著我往屋里跑,墻上的監控屏正回放慢鏡頭:木模小人踩上桿基的瞬間,瓷瓶頸部的應變片紅光猛閃,“橫向壓力超過六十公斤就出微裂!干燥天測不出來,一下雨……”他咽了口唾沫,指向另一張照片,“這是泡水后的裂紋,已經能導電了。”
我盯著屏幕里那條細得像頭發絲的紋路,后頸直冒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