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哈出的白氣在睫毛上結了冰碴。
軍需倉庫的鐵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時,霉味混著橡膠焦臭像團濕棉花堵在喉嚨口――和上個月路過時聞到的一模一樣,甚至更濃了。
“林總您看。”倉庫管理員老周搓著皴裂的手背,棉鞋在水泥地上蹭出兩道灰印子,“打春以來就沒消停過,昨天又有三臺通訊車的線路被咬了。”他拎著馬燈往貨架深處走,鐵皮貨架在我們腳下震出回響。
我彎腰避開垂落的電纜,指尖剛碰到某根線皮,就摸到凹凸不平的齒痕――細密、呈對稱的弧形,和老鼠啃玉米棒子的痕跡一個模子刻的。
“這不是普通磨損。”我捏起那段線皮湊到眼前,馬燈的光透過半透明的橡膠,能看見里面絞合的銅絲被啃得七零八落,“齒間距三毫米,門齒壓痕深零點二毫米,是褐家鼠。”老周苦笑著撓頭:“我們換了三層防塵罩,窗縫都拿水泥糊死了,可它們偏能從地底下打洞進來。您說這玩意兒又沒吃的,老鼠啃膠皮圖個啥?”
“圖油味。”我用指甲刮下線皮碎屑,湊到鼻尖――有股淡淡的植物油脂香,“新型環保橡膠里加了蓖麻油增塑劑吧?”老周一拍大腿:“對!去年材料所推廣的,說更耐低溫,柔韌性也好。誰成想……”他的聲音突然低下去,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身后傳來帆布摩擦聲。
林小川蹲在一臺報廢的野戰通訊車前,手里舉著段被咬穿的線管:“林總您看,這批車還沒列裝呢,就這么靜態封存著,老鼠都能找過來。難不成以后給導彈裝捕鼠夾?”他護目鏡上蒙著層灰,鏡片后的眼睛亮得扎人――那是發現新問題時特有的光。
我沒接話,盯著他指尖的線管。
陽光從氣窗漏進來,在管壁投下蛛網似的咬痕。
突然想起昨夜在帳篷里看的故障自述卡,有張寫著“老鼠從地壟溝鉆進化驗室,咬壞了精密天平的阻尼器”,另一張畫著歪歪扭扭的老鼠洞,旁邊標注“導航計算機線路受損”。
這些報告從前都被歸為“偶發事故”,可當它們像串珠子似的連成線――
“蘇工的電話。”老羅從門外探進頭,軍大衣下擺滴著融雪水,“她讓您趕緊去技術科,說有新發現。”
技術科的暖氣片“咕嘟”響著,蘇晚晴的藍布工裝搭在椅背上,人卻伏在檔案柜前。
她聽見腳步聲也沒抬頭,只抬手晃了晃手里的厚本子:“1958到1962年,全國上報類似事件四十三起。雷達電源、導航計算機、引信線路……”紙頁翻得“嘩嘩”響,“我標紅的這些,受害設備用的都是同一種電纜護套。”
我湊過去,見她用紅筆在“新型環保橡膠”幾個字上畫了個圈。
“材料所的人說國標里沒抗生物啃噬這項測試。”她合上檔案,鋼筆尖在桌面敲出輕響,“他們只測了耐溫、抗拉伸、耐老化,就是沒想到――”
“老鼠不在乎你有沒有標準。”我接過話頭,喉嚨發緊。
窗臺上的搪瓷缸冒著熱氣,是蘇晚晴慣常喝的茉莉花茶,此刻卻像塊燒紅的鐵,燙得人坐不住。
實驗是在廢棄車庫做的。
林小川帶著青年組搭了個玻璃罩子,里面鋪著細沙,放了三段電纜:一段新型環保膠料,一段老式含硫橡膠,還有段涂了防銹漆的鐵管。
兩只從野地里捉的褐家鼠被放進去時,其中一只立刻豎起耳朵,胡須在玻璃上蹭出白印。
“溫濕度按倉庫標準調的。”林小川舉著溫度計,額頭滲著汗,“20c,濕度65%,和昨天測得的倉庫環境一致。”老羅守著監控屏,手指在鍵盤上敲得飛快:“畫面實時錄著,每小時拍張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