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背在車間被焊花燙得全是繭子,這時候倒成了最靈的傳感器:“震感不對,有諧波。”朱衛東趴在地上拆地板線槽,螺絲刀刮過銹蝕的接地點,“當”的一聲迸出火星:“這兒!這兒!全都銹成渣了!”蘇晚晴把俄文手冊攤在控制臺,手指戳著圖紙:“原設計是星形接地和環形接地混用,難怪干擾疊加成山!”
我蹲在機柜后面,把剝好的銅芯線往新鑿的接地孔里塞。
老羅舉著檢測儀,調頻頭的指針隨著線的收緊慢慢回擺;朱衛東舉著電烙鐵,錫絲在接點上熔成亮黃的珠子;蘇晚晴扶著圖紙,雨水順著她的發梢滴在“混合接地”四個字上,把“合”字泡得只剩一半。
“重啟!”我喊了一嗓子。
控制間的燈閃了閃,監控屏上的曲線先是抖了兩下,像被風吹的草葉,接著慢慢拉成一道平穩的綠線。
林小川湊到屏幕前,鼻尖幾乎貼上去:“師父!和出廠標準分毫不差!”
總部的電話來得比專家團還快。
我捏著電話筒,聽那頭問“用了什么方案”,喉嚨突然發緊――該怎么說?
說我們用廢收音機做了檢測儀,用卡車蓄電池當電源,拿自行車輻條當接地樁?
“現場調試正常。”我盯著控制臺上的綠線,“具體操作……按規程來的。”
專家團沖進控制間時,我們正蹲在地上收拾工具。
為首的老教授扶了扶眼鏡,盯著重構的接地線路看了十分鐘,突然倒抽一口冷氣:“這……這是國際emc標準里的單點接地法!你們用的什么材料?”他指著銅芯線,“純度夠不夠?”
朱衛東撓了撓頭:“就是車間拆的舊電機線,拿砂紙蹭了蹭。”老教授的手直發抖,翻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比對:“參數……參數全對!”他突然抬頭,“你們是哪個所的?編號多少?”
我背起工具包,雨水順著工裝往下淌:“我們……是西南廠來檢修電路的。”
返程的卡車碾過積水,林小川扒著后車窗突然喊:“師父!山腳下那棵老槐樹下――”我掀起窗簾一角,雨霧里模模糊糊站著幾個身影,藍布工裝、灰卡其褲,有兩個的工牌還閃著光――是河南廠修振動篩的老張,山西廠改軸承襯的老李。
“他們怎么來了?”林小川搓著被雨水泡白的手指。
我望著車窗外飛掠的群山,喉嚨里像塞了團棉花。
前天下班時,老張往我工具箱塞過一張紙條:“要是有急活,捎個信兒。”老李更直接,拍著胸脯說:“咱廠的卡車能連夜開。”
“以后不用再藏著了。”我摸出《野路子情報匯編》,湖北廠的記錄被雨水泡得有些發皺,“他們早就在了。”
卡車轉過山彎,終南山的輪廓漸漸隱進雨幕。
林小川突然哼起了車間里常唱的號子,跑調跑得厲害,朱衛東跟著哼,老羅用煙鍋子敲著車廂板打拍子,蘇晚晴的麻花辮在風里晃,發梢滴下的水落進我攤開的本子,在“學”字旁邊暈開一個小圈。
三天后清晨,傳達室老王顛著腳敲我辦公室的門:“小林子,門口來了輛黑轎車,開車的說是……說是科委的。”他搓著布滿老繭的手,“車牌……車牌沒見過。”
我望著窗外搖晃的白楊樹,陽光透過葉縫落在《野路子情報匯編》上,把“啟明組”三個粉筆字照得發亮。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