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里的電話鈴比上次更急。
我剛把設計稿塞進枕頭底下,老張的大嗓門就撞開窗戶縫:"林工!
904所王工說有急事,聽筒都快被他攥碎了!"
我抄起雨衣往身上一裹,褲腳還沾著前晚焊鋁板的碎屑。
接起聽筒時,后頸的雨水順著領口往脊梁骨鉆――王工的聲音像機關槍:"林同志!
我們的導彈測試設備要提前半個月進場,運輸艙得加訂到二十套!"
"二十套?"我捏著聽筒的手一緊,"原計劃十二套都卡著工期,現在......"
"我們算過賬!"王工打斷我,"你們那批艙體在終南山試驗時,設備損耗率比用木箱低了七成!
現在所里三個項目都搶著要,領導拍板追加。"他頓了頓,聲音突然低下來,"但有個麻煩――新設備有三種型號,艙體得能調尺寸。
上邊說了,不能影響你們廠主線生產,材料、人手都得你們自己想辦法。"
聽筒貼在耳朵上發燙。
我望著墻上的進度表,鉛筆寫的"十二套"被雨水泡得暈開,像團化不開的墨。
身后突然響起腳步聲,林小川裹著濕噠噠的工裝擠進來,頭發上的水珠子滴在水泥地上:"鈞哥,我聽見了。"他抹了把臉,眼睛亮得嚇人,"二十套就二十套!
大不了......"
"大不了不睡覺。"我打斷他,把聽筒遞給他,"你聽。"
林小川聽完臉色變了變,工裝口袋里的游標卡尺硌得口袋鼓出個包:"模塊化可調?
那得改設計!
原來的蜂窩結構是按固定尺寸算的,現在接口得留余量......"他突然掏出皺巴巴的筆記本,筆帽都咬變形了,"我今晚就畫通用圖集,把關鍵尺寸標紅,其他地方留白!"
"小川。"蘇晚晴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她抱著個鐵皮文件箱,鞋跟沾著檔案室的灰,"我查過了,廠子里的鋁板庫存只夠做八套。"她翻開文件,紙頁上密密麻麻的數字被手電筒照得發亮,"但周邊七個協作社有邊角料,上次給咱們送墊片的翻砂作坊還囤著廢鋁鑄件。"
我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
車間外的雨打在鐵皮頂上,像敲著催命鼓。
朱衛東從工具柜后直起腰,手里還攥著半根焊條:"我去后勤問問,報廢的卡車車廂里有防震膠墊,拆下來能湊數。"老羅蹲在墻角修電焊機,頭也不抬:"夜班機床空著,我去跟機修班老張說,錯峰用。"
"行。"我拍了拍林小川的肩膀,他后頸的肌肉繃得像根弦,"今晚你畫圖集,我帶老朱跑協作社。
晚晴整理材料清單,老羅盯著機床調度。"我抓起安全帽扣在頭上,雨水順著帽檐往下淌,"記住,主線生產不能耽誤,咱們的活得見縫插針。"
協作社的鐵皮門在凌晨三點被敲開時,王師傅穿著秋衣秋褲來開門,手里還攥著半塊冷饅頭:"林工?
下這么大雨......"
我把懷里的廢銅線往他懷里一塞――這是從報廢電機里拆的,還帶著機油味:"王師傅,我們要二十套艙體的邊角鋁料。"我指了指他身后堆成山的廢鋁鑄件,"這些,按斤換。"
王師傅搓了搓手:"可你們要的是銑削件,我們那老機床......"
"我帶了圖紙。"林小川不知什么時候跟了來,懷里抱著卷得皺巴巴的圖集,"關鍵接口尺寸標紅了,其他地方你們看著改。"他翻開圖集,手電筒光下,紅筆圈著的數字像團火,"只要這些位置對得上,其他誤差能調。"
王師傅湊近看了眼,突然笑了:"你們這是把難的自己留著,簡單的塞給我們?"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成!
明早八點,第一車料送過去!"
生產第三天晌午,銑削件送來時,林小川的臉當場黑了。
他捏著游標卡尺在孔位上卡了三次,抬頭時額角的青筋直跳:"偏差0.3毫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