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來的。
鍋爐房漏得更兇了,水順著房梁往下淌,砸在鐵盆里叮咚響。
林小川蹲在地上焊阻容回路,焊錫絲在雨幕里迸出小火星;朱衛東用老虎鉗剪云母片,碎屑沾在他汗津津的額頭上;老羅舉著聽音棒,挨個敲繼電器,像在挑會唱歌的鈴鐺;蘇晚晴趴在煤渣磚上,拿算盤噼噼啪啪算延遲參數。
我蹲在設備前接線,銅絲刮得指尖生疼。
突然,林小川喊了聲:“通了!”示波器上的波形跳了跳,卻歪歪扭扭像條蛇。
“慢了三毫秒。”蘇晚晴的算盤珠子響成一片,“電容容量不夠。”
朱衛東把最后一片云母塞進去:“再試試!”
老羅舉著聽音棒沖我點頭:“這七個,走路一個步點。”
換了繼電器,重新接線。
雨水漫過腳踝,我們踩著磚頭往設備底下墊。
我捏著最后一根線,手心全是汗。
“合閘!”
示波器的綠線跳起來,劃出一道流暢的弧。
林小川猛地站起來,撞翻了煤渣磚臺子,“和標準曲線――”
我捂住他的嘴。黑暗里,能聽見彼此劇烈的心跳。
“現在不是樂的時候。”我摸出螺絲刀,拆下核心的計數器和繼電器,“把這倆單獨封起來。剩下的……”我故意擰松兩個螺絲,“留兩處小毛病,檢查的時候能看出來‘不完美’。”
蘇晚晴立刻明白:“這樣他們就不會直接換原系統,留著咱們的當備用。”
天剛亮,李廠長帶著專家組來了。
示波器的波形投在墻上,和標準圖疊在一起,幾乎看不出差別。
“這玩意兒能撐幾天?”張科長瞇著眼。
我指了指封裝好的核心模塊:“只要不停電,比原裝的還穩――因為我們知道它每一顆螺絲是怎么活過來的。”
三天后,卡車停在鍋爐房后門。
老羅蹲在地上拆木箱,抬頭時眼睛發亮:“工業級繼電器!總部批的,說是‘常規維修用’。”
“這算不算……咱們的第一筆編制?”他摸著繼電器的金屬外殼,像在摸什么寶貝。
我望著窗外初升的太陽,晨光照在墻上那句模糊的字上,突然清晰起來。
“不算編制,算火種。”
蘇晚晴抱著一摞文件進來,最上面的簽報寫著“臨時協作組”。
她轉身要走,又停住:“對了,設備科說下個月要淘汰一臺老車床,型號c6201……”
我盯著她手里的文件,心跳突然快了半拍。
那臺老車床我見過,床身上的刀痕比我的工齡還長。
“知道了。”我應了聲,目光落在桌上的繼電器上。
雨停了,陽光透過破屋頂漏下來,照在那些閃著光的金屬零件上。
它們安靜地躺著,像在等一場新的火。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