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二樓辦公室往下看,雪停了,陽光照在紅布棚上。
王師傅縮在人群最后,藍布衫洗得發白,手里攥著個布包。
直到暮色漫上來,他才蹭到棚子邊,把布包往桌上一放,轉身就走。
布包解開時,金屬撞擊聲清脆。
林小川舉著擦得锃亮的千斤頂喊我:"林總!
王師傅還回來了,里頭有張字條!"
字條是用鉛筆寫的,字跡歪歪扭扭,像小學生作業:"娃兒說,爹你偷的是人家吃飯的家伙。"紙角洇著塊濕痕,不知是水還是淚。
當天夜里,我在技術科碰到朱衛東。
他正往公示欄貼新制度:"技術共享激勵制"。
紙邊壓著塊紅磚,他手里還攥著個帆布工具包,邊角繡著"先進班組"四個字:"林總,我申請當工具包監督員。
以后每班交接,下一組得檢查設備再簽字。"他撓了撓頭,"以前我盯的是活兒干沒干完,現在我要看的是,這廠子還能不能往下傳。"
老羅的《技術互助周報》出刊那天,頭版標題是"從前是師傅護徒弟,如今是徒弟守家當"。
他在文末畫了個彈簧,跟1965年在我筆記本上畫的一模一樣。
半個月后,北方協作廠的求援電話打進主控室。
蘇晚晴捂著話筒看我,眉頭擰成個結:"他們新上線的矯形裝置壓力不均,試了三次都卡殼。"
我拉開抽屜,取出個木盒。
盒蓋掀開時,檀木香混著機油味兒涌出來――正是王師傅修復的那臺千斤頂,手柄上刻著"001"三個小字。
"讓小川去。"我把木盒塞給他,"帶上這個。"
林小川接過木盒時,指腹蹭過刻痕:"您是說......"
"機器的脾氣,得手把手教。"我拍了拍他后背,"到了那兒,先讓他們調平臺架。
就說這是咱們西南的規矩――千斤頂不愿意躺平,機器就該鬧脾氣。"
他走的那天,車間墻上的"df精英賽"報名表被風掀起一角。
蘇晚晴拿著報名表來找我時,我正盯著窗外。
雪化了,檐角滴著水,落進窗臺上的花盆里――那是去年老羅送的,說叫"鐵線蓮",皮實,經得住凍。
"終南山的絕密調試要選人。"她把報名表放在我面前,"廠子里都在傳,說是要挑最能啃硬骨頭的。"
我望著林小川遠去的背影,他懷里的木盒在陽光下泛著暖光。
車間里傳來機器的嗡鳴,跟1963年冬天老羅舉著煤油燈時一樣,跟1970年晚晴剪五角星時一樣。
"讓他們報吧。"我拿起筆,在報名表"推薦人"欄畫了個圈。
這次的圈,比1965年老羅畫的彈簧圓,比1970年的五角星暖。
窗外的鐵線蓮抽了新芽,綠得扎眼。
我知道,用不了多久,會有更多嫩芽冒出來,沿著這些機器的震顫,沿著這些人心里的熱乎氣,往更遠處長。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