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檢吧。"跟在我身后的材料專家小張推了推眼鏡,公文包在手里顛了顛,"軸瓦過熱冒煙,肯定是潤滑系統堵了。
得把軸承座拆開,換全套密封件。"他說這話時,眼角掃過墻上掛的《設備維護規程》――那上面用紅筆標著"重大故障需報廠部技術科審批后拆檢"。
"拆的話,整條試驗線得停八小時。"老張頭搓著沾了機油的手,指節泛白,"今天下午三點要澆鑄那批特種鋼錠,是給三線廠的急件......"他聲音越說越低,像被機器吞了半截。
老師傅突然笑了,露出缺了顆的門牙:“拍吧,可別光拍秤,拍我這雙手。”他攤開手掌,指腹的老繭像塊塊小鋼板,“我這雙手,比電子秤準。”
返程的吉普車里,小張還在翻相機里的照片。
我摸出筆記本,鋼筆尖在“東風項目初期紀要”上頓了頓,寫下第一條:“不設唯一總師,設技術共識委員會,成員從一線推薦。”
備注欄的字越寫越重:“帶頭人會老,會走,但真理的路,得讓千千萬萬雙沾著機油的腳一起踩。”
車過遼河時,雪停了。小張突然指著窗外:“林工,看!”
遠處的工廠輪廓在暮色里若隱若現,煙囪冒出的白煙被風吹散,像朵慢鏡頭綻開的花。
我知道,此刻西南廠區的公告欄前,肯定圍著一群人――首期“反向提案成果展”的榜首,該是林小川的名字。
第三天清晨,我站在發動機廠的鍛造車間外。
晨霧里,那臺老鍛壓機的輪廓像頭沉睡的巨獸。
昨晚和老周師傅喝酒時,他拍著我肩膀說:“小林,有些縫子,圖紙上畫不出來……”
他沒說完的話,被鍛壓機的轟鳴卷走了。
但我知道,今天,我們要找到那些縫子。
我盯著還在冒煙的澆鑄機。
軸瓦位置的金屬外殼泛著不正常的暗紅,湊近能聽見里面"嘶嘶"的異響――不是徹底卡死的悶響,倒像有什么東西在勉強轉動。
"小孫!"我喊住縮在操作臺前的年輕學徒,他胸前的工牌晃了晃,"你們班最近有沒有記溫升曲線?"
小孫猛地抬頭,眼睛亮得像被點著的煤油燈。
他手忙腳亂去摸工裝口袋,掏出個皺巴巴的硬皮本,封皮上沾著機油,邊角卷得像被水泡過:"記了!
從昨天早班開始,溫度就往上爬......我、我以為是天氣熱......"
本子翻到中間頁,密密麻麻的鉛筆字間畫著歪歪扭扭的曲線,每個整點的溫度值后面還標著"陰""有風""食堂蒸包子"這種備注。
我手指劃過兩個明顯的拐點――凌晨兩點到四點,溫度從85c跳到102c;今早七點到八點,又從105c竄到118c。
"軸承預磨損,潤滑通道半堵。"我敲了敲第二個拐點,"現在拆的話,震動會讓磨損面更毛糙,潤滑脂擠不進去,溫度只會更高。"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