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料站的鐵皮門剛結了層薄霜,夜校的汽燈就亮了。
我抱著油印的講義跨進教室時,二十來張長條木凳已經坐滿了人。
趙衛東擠在第三排,褲腿還沾著上午拆電機的銅屑;熱處理車間的老陳裹著件磨破袖口的藍布衫,正用指甲蓋兒刮桌子上凝固的淬火液――那是前晚他偷偷帶夜校來的“教具”。
“林師傅!”后排有人喊。
我抬頭,是鍛壓組的小王,他舉著一本卷邊的《機械制圖》,封皮上用紅漆寫著“工人夜校教材”,“昨天您說的凸輪軸磨損公式,我算到第三步卡住了!”
蘇晚晴抱著一摞筆記本從講臺側邊走過來,她今天沒穿軍大衣,藍布工裝洗得發白,左胸別著一枚“為人民服務”的鋁制胸章。
見我看她,她抿了抿嘴,把筆記本往我懷里一塞:“趙師傅讓我帶的,說是新學員的簽到冊――連食堂做飯的老張頭都報了名,說要學看鍋爐壓力表。”
我翻開簽到冊,最末一頁歪歪扭扭寫著“張德福(伙房)”,后面畫了個歪倒的飯勺。
汽燈“嘶啦”一聲炸響,火星子濺在黑板上。
我抓起粉筆,在“機械臂凸輪軸磨損分析”的標題下畫了個歪歪扭扭的齒輪。
“大伙兒看這兒。”我敲了敲齒輪的齒頂,“前天老周的沖床為啥總出毛病?不是零件不結實,是咱們只盯著‘換’,沒琢磨‘咋磨’。”我在齒輪旁邊畫了個箭頭,“凸輪軸轉一圈,接觸點受力三次,每次壓力值是多少?”
臺下有人舉手。
是趙衛東,他粗糙的手掌沾著機油,在汽燈下泛著黑亮的光:“林哥,我知道壓力大了愛磨壞,可咋算具體數值?”
“問得好。”我在黑板上寫下“f=μn”,“這是摩擦力公式。μ是摩擦系數,咱們車間用的45號鋼和彈簧鋼配對,μ值我測過,是0.18。n是正壓力――”我指了指臺下,“老陳,你們淬火槽的溫度是不是總比規定低五度?”
老陳猛地直起腰,煙灰簌簌掉在褲腿上:“哎?林師傅咋知道?”
“因為n不光是機械力。”我在n旁邊畫了個溫度計,“溫度低,鋼材韌性差,接觸時變形小,實際受力面積就小――同樣的壓力,作用在更小的面積上,n值就變大了。”我轉向趙衛東,“所以老周的凸輪軸不是被磨壞的,是被‘擠’壞的。”
教室里靜了片刻,突然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鍛壓組的小王舉著鉛筆喊:“那要是提高淬火溫度,讓鋼材軟乎點兒,是不是就能多撐倆月?”
“不是軟乎,是控制韌性。”蘇晚晴走過來,指尖點在黑板上的溫度曲線,“我查過1956年的《金屬熱處理》,45號鋼在850c油淬,硬度hrc45―50,這時候的μ值最穩定――”她轉頭看我,眼睛亮得像淬過火的鋼,“林鈞算的摩擦系數,和書里的數據對得上!”
后排傳來“嘩啦”一聲,是李衛東的搪瓷缸掉地上了。
他蹲下去撿,鏡片上蒙著層白霧:“我、我記起來了!前天修電機時,線圈發熱不均,是不是也能用這法子算?電流是力,溫度是變形,接觸面積……”
“對!”我抓起粉筆在黑板右側畫了個電機線圈,“電路和機械原理是相通的。李哥,你測測線圈的電阻值,再算發熱功率――”
“叮鈴鈴――”
下課鈴打斷了我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