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這月輪值東北支援組。”老羅摸著下巴,“上個月他師父老周還因為漏填記錄找您寫檢討呢。”
同一時間,蘇晚晴的辦公室飄來打印機的嗡鳴。
我推開門時,她正把一沓坐標紙拍在桌上,紅色筆鋒在圖紙上劃出條爬升的曲線:“每次東北組輪值最后三天,關鍵支撐點高度平均下調0.3毫米。前三批累積下來,正好是1.2毫米。”
她指尖重重戳在曲線拐點上:“他們不是不知道標準,是想溫水煮青蛙――今天低1毫米,明天就能低5毫米,等咱們習慣了偏差,往后驗收標準都得聽他們的。”
我盯著那條蛇一樣蜿蜒的紅線,喉嚨發緊。
上回老周交的檢討里還寫著“規矩兜底”,轉頭徒弟就來動胎模。
不是壞,是急――東北組承擔著總裝進度考核,上邊催得狠,下邊想走捷徑。
“召集南北骨干,開誤差溯源研討會。”我把圖紙折起來塞進口袋,“帶水準儀和鋼卷尺。”
車間會議室的長條桌被擠得滿滿當當。
我把水準儀架在窗臺上,鋼卷尺拉得筆直,在眾人的注視下測出胎模支撐點的微變位:“咱們現在看到的不是一個數字,是條正在漂移的基準線。”我展開蘇晚晴畫的趨勢圖,“如果這條線繼續往下走,三個月后,咱們做的殼體放進總裝臺會像瘸腿的驢――軍方驗收時一敲一個響,全是不合格品!”
東北組領隊王工的臉漲得通紅。
他是老軍工,當年在《機械工程學報》發過《論大型結構件裝配基準穩定性》,我特意讓人翻出那篇論文復印件,此刻正攤在他面前:“王工您看,您當年寫‘精度始于第一個支點’,咱們現在連第一個支點都守不住,談什么造大國重器?”
他盯著論文里自己的筆跡,喉結動了動,突然抓起茶杯灌了一口――水早涼了,他卻像喝烈酒似的嗆得直咳嗽。
散會時已近黃昏。
我在車間后巷截住王工,他正蹲在墻根抽煙,火星子在暮色里一明一滅。
“林工……”他掐了煙,指甲縫里全是黑油泥,“我回去查。”
“不急。”我遞給他一包大前門――這是上周蘇晚晴從家屬區小賣部“順”的,“您徒弟小鄭老家在遼源,他娘病了等錢用?”
王工猛地抬頭,眼里有光閃了閃。
“昨天我讓后勤科預支了三個月補助,打到他家里了。”我拍拍他肩膀,“人急了容易走偏路,但咱們得把路扳回來。”
第二天清晨,老羅舉著塊油布沖進技術科,油布里裹著片薄鐵片,邊緣還帶著鉗痕:“在工具間角落翻到的!厚度1.2毫米,正好是錯位量!”
我讓人做了個玻璃展柜,把鐵片和胎模刻痕照片擺在一起,標簽寫著“某夜胎模記憶修正器”。
《技術互助周報》頭版加粗:“嚴禁任何形式的非授權工裝調整。”晨會上,我宣布核心胎模加裝防拆封條,更換值守必須雙人簽字――封條是蘇晚晴挑的大紅色,在車間里格外扎眼。
散會后,蘇晚晴抱著一摞報表跟我走到車間門口。
她仰頭看封條被風吹得獵獵作響,突然說:“你給了臺階,也釘死了門。”
“有些事,得讓對手自己覺得羞恥才算贏。”我望著遠處山脊線上飄起的霧靄,那霧靄里裹著雪,也裹著春的消息――上個月接到通知,軍方要送最新版耐壓殼體應力仿真報告過來,據說是用新引進的電子計算機算的。
“林工!”傳達室老張頭舉著個鼓囊囊的牛皮紙袋跑過來,雪粒子粘在他的氈帽上,“軍區技術處剛送來的急件!說是……說是和咱們的殼體有關!”
我接過紙袋,指尖觸到封條上的火漆印――還帶著溫度。_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