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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零五章 圖紙上的“活口”不能留

      手里的圖紙被風掀得嘩啦作響,我站在車間門口,目光死死盯在林小川遞來的那份胎模尺寸比對表上。

      0.8毫米――聽著不大,可對于新型殼體這種要求同軸度不超過0.05毫米的精密部件來說,這根本不是偏差,是災難。

      “蘇工,你確認過?”我聲音壓得很低,但每一個字都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蘇晚晴站在我對面,眉頭擰成一個結,手里攥著兩份泛黃的會議紀要復印件。

      “第一批試制時的設計交底會上沒人提過變更,記錄清清楚楚。可現在實物和圖紙對不上,他們卻說‘根據現場反饋微調’?哪個現場?誰反饋的?連個簽字都沒有!”

      她語氣里帶著怒意,更多的是無奈。

      我知道她在忍。

      她是設計組里最較真的人,也是唯一一個敢在會上頂撞總工藝師的女人。

      可再硬的骨頭,也扛不住這種明目張膽的“靈活操作”。

      朱衛東一腳踹開工具箱的門,抄起一把游標卡尺就砸在桌上:“這哪是微調?這是往炮膛里埋釘子!第二批要是按這個走,等裝機測試發現不同心,炸的可不是一臺發動機,是一整條生產線的信任!”

      我沒說話,只覺得胸口悶得發疼。

      前世我在研究所搞復合材料結構優化,見過太多因“口頭傳達”“臨時調整”導致的連鎖失效。

      一次沒歸檔的參數修改,能讓整批導彈導引頭失準;一場沒記錄的熱處理工藝偏移,能廢掉三年攻關成果。

      而現在,有人竟想用“經驗”代替規則,在大國重器的脊梁上鑿出一個個暗洞。

      我轉身走向調度臺,對老羅道:“把所有在用胎模的校驗臺賬調出來,我要看最近三個月的周期檢定記錄。”

      老羅一愣,“你懷疑……”

      “先查。”我說,“寧可多費點事,也不能讓問題藏在黑箱里。”

      半小時后,結果出來了:三套核心胎模,一套超期47天未檢,兩套檢定標簽被人撕掉重貼――偽造記錄。

      我冷笑一聲。果然。

      我又叫來林小川:“統計近兩個月所有工藝變更單,包括電話通知、便條、口頭指令,全部列出來。”

      他低頭翻資料,手指越翻越快,臉色也越來越白:“林工……有七處改動是‘口頭通知執行’,其中四項涉及關鍵定位基準,沒有書面備案,也沒有會簽流程。”

      空氣一下子冷了下來。

      這不是疏忽,是習慣性違規。

      更可怕的是,所有人都覺得“沒什么大不了”。

      戰備任務緊,流程耽誤時間;老師傅經驗豐富,改一下更順手;領導一句話,圖紙就得讓路……久而久之,技術不再是科學,成了人情,成了權力的游戲。

      可戰爭不會給你“我覺得沒問題”的機會。

      我回到辦公室,鋪開一張牛皮紙,提筆寫下五個大字:工藝變更五步法。

      提出―驗證―會簽―公示―歸檔。

      五步缺一不可。

      每一步都要留痕,每一環都要追責。

      我不需要天才式的靈光一閃,我要的是系統性的萬無一失。

      蘇晚晴站在我身后看了很久,忽然開口:“加個‘影響評估’吧。”她指著那幾項變更,“比如這個定位孔挪了0.8mm,不只是模具要改,夾具得重新校準,檢測標準也得變,甚至焊接順序都受影響。如果做一張‘變更影響矩陣’,讓每個環節的人都能看到后果,也許……就不會有人輕率開口了。”

      我抬頭看她,眼里終于有了點溫度。

      這女人,不只是漂亮,也不只是倔強。她懂什么叫體系。

      新規打印出來那天,整個工藝科炸了鍋。

      “戰備任務緊急,哪有工夫走流程?”東北分廠的代表拍桌而起,“你們北京來的懂什么?我們這邊晚上十二點還在壓殼體,哪來的時間開會簽字?”

      我靜靜地看著他,沒反駁,只讓林小川把上次漏油事故的壓裝曲線圖調出來,投影到會議室白墻上。

      屏幕上,那段異常峰值刺眼地跳了出來。

      “這臺發動機返修前做了三個月對比實驗。”我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最后發現問題出在液壓機歸零數據未登記。操作員說‘我記得調過了’,結果差了兩個壓力單位。就這么一點偏差,讓整臺機差點報廢。”

      我頓了頓,環視全場:“現在多花十分鐘填表,將來少拆一臺整機。打仗拼的是體系,不是個人英雄。”

      會議室安靜了幾秒。

      軍方代表緩緩點頭:“我支持林工。從今天起,凡涉重點項目,必須執行新流程。”

      那一刻

      不是靠誰一聲令下,而是靠一次次血的教訓,堆出來的規矩。

      當晚,我獨自留在辦公室,盯著桌上的藍圖發呆。

      圖紙很干凈,線條分明,尺寸標注精確到小數點后兩位。

      可我知道,這張紙背后藏著多少看不見的“活口”――那些被默許的例外,那些心照不宣的通融,那些以“靈活”為名的技術漏洞。

      它們就像銹蝕的螺栓,平時看不出來,一旦承重,轟然斷裂。

      我抽出一支紅筆,在圖紙右下角寫下一個新制度名稱,然后停住筆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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