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個舞臺,終究還是來了。
一周后,廠工會門口那塊掉漆的宣傳欄上,貼出了一張刺眼的紅紙啟事:為響應上級號召,激發廣大職工群眾的生產熱情,廠里擬成立一個“生產革新群眾工作組”,現面向全廠征集成員。
消息像一顆石子投進平靜的池塘,瞬間激起千層浪。
各車間里,午休的、抽煙的、打飯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議論聲嗡嗡作響。
有人摩拳擦掌,覺得這是個露臉的好機會;但更多的是懷疑和冷嘲。
一車間的老鉗工啐了口唾沫,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見:“又是喊口號,雷聲大雨點小。折騰半天,最后還不是那幾個干部說了算?咱們工人,就是陪太子讀書的命。”
這話像根針,扎在我心上。
我盯著那張紅紙,上面的油印字跡在陽光下有些晃眼。
機會,這就是我一直在等的機會。
但老鉗工的話也點明了最大的風險――如果這個“工作組”最終還是落入了形式主義的窠臼,淪為某些人撈取政治資本的工具,那我所有的準備和期待,都將是前功盡棄,甚至會成為一個笑話。
不行,絕不能這樣。
當晚,我借口檢修設備,把趙衛東和蘇晚晴叫到了鍛壓車間后面那個廢棄的工具房。
昏暗的燈泡下,我把自己的擔憂和盤托出,趙衛東一拍大腿:“沒錯!要是讓辦公室那幫秀才來定規矩,最后肯定又是寫不完的報告、開不完的會,屁用沒有!”
我看著他倆,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所以,我們必須搶在所有人之前,在他們給這個工作組定調子之前,先把‘玩法’定下來。”
第二天一早,一份《關于設立基層技術改進小組的建議書》就出現在了技術科科長的辦公桌上。
我沒有通過工會或者辦公室,而是耍了個小聰明。
我把這份建議書夾在了蘇晚晴替我謄抄的最新設備臺賬里,讓她去交給主管技術的科長簽字。
這樣一來,既避免了人可畏,說我一個普通工人野心太大,又能確保這份東西,第一時間落到真正懂行、關心生產的人手里。
建議書里,我旗幟鮮明地提出了三條核心原則:一、小組必須由一線工人為主體,技術人員只作為技術顧問和輔導,絕不能喧賓奪主。
二、每月由全廠工人匿名投票,選出當前生產線上最急需解決的三個“痛點”,作為小組的攻關任務,形成“痛點榜單”。
三、所有改進成果必須公開評議,獎勵發放要打破常規,向提出想法和動手實施的實際操作者大幅度傾斜。
這三條,條條都像是在挖舊體制的墻角。
交上去之后,是漫長的三天沉寂。
廠里風平浪靜,那份建議書仿佛石沉大海,沒有激起半點漣漪。
趙衛東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好幾次想沖去技術科問個究竟,都被我死死按住。
我心里也打鼓,但只能強作鎮定
直到第三天下午,負責廠區治安巡邏的李衛東,借著送文件的機會,悄悄溜到我身邊,神色緊張地告訴我一個消息:就在上午的干部例會上,保衛科的張干事突然發難,提議說,“此類涉及生產革新的群眾組織,政治屬性很重要,必須由政治面貌過硬、思想覺悟高的政審合格者來牽頭,且所有活動必須全程置于組織監督之下,防止出現思想跑偏的苗頭。”
危機,真正的危機浮現了。
張干事這番話,看似冠冕堂皇,實則是一記毒招。
一旦給這個平臺戴上沉重的政治枷鎖,所謂的“革新”立刻就會淪為裝點門面的擺設,任何一點大膽的想法都可能被扣上“思想跑偏”的帽子。
這個還沒出世的小組,就要被扼殺在搖籃里了。
趙衛東聽完,氣得臉都漲紅了,攥緊的拳頭骨節發白,怒不可遏地就要往外沖:“他媽的,這張干事就是個攪屎棍!老子現在就去找他理論理論,生產上的事,什么時候輪到他一個看大門的指手畫腳了!”
“站住!”我一把將他拽了回來,厲聲喝道,“你現在去,是想讓所有人都看我們的笑話嗎?硬頂是下下策,只會把事情徹底搞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