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搖了搖頭,繼續向前走去,身后巨大的廠房輪廓,像一頭沉默的巨獸,蟄伏在深沉的夜幕里。
然后,那刺耳的警報聲驟然響起,撕裂了寂靜。
該死,主變壓器短路了。
一股電流聲從空氣中傳來,之后,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我的腦海里快速閃過幾秒鐘。
三個小時才能讓官方的維修團隊到來,工廠就得停工三個小時。
我知道得采取行動,立即。
我抓起自行車,沖向黑暗。
我必須盡快到達倉庫。
我的《優化筆記》,我得立即找到。
它隱藏在軸承盒里。
這就像是我的秘密武器,我的萬能鑰匙。
它們記錄了所有緊急情況下的解決方案,所有我一直偷偷記下來的改進,為這種時刻準備的。
然后,敲擊聲。
三下,停頓,兩下。
暗號。
我的團隊。
他們會像幽靈一樣出現。
我知道他們會來,我知道他們都會來,現在。
車庫的門開了,三名鉗工,兩個焊工。
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寫滿了嚴肅和決心,他們的手上有厚厚的繭,眼神堅定。
蘇婉卿來了,她一路跑過來,頭發上結著冰霜。
她也帶來了重新繪制的圖紙。
她比任何人都提前做好了準備。
“趙衛東,高壓側!”
“李偉東,檢查二次電路!”
“蘇婉卿,粉筆!給菜鳥們演示一下邏輯!”
我指揮著眼前混亂的場面,感覺就像是一個交響樂團的指揮。
我的聲音在黑夜中平靜而清晰,我知道他們在信任我。
我知道他們會做到。
然后,電工找到了問題,這是倒相二次接地。
我在他旁邊,就像重溫了那天我在我的筆記上所做的一樣。
一個場景在我的腦海中閃回:我在我的筆記本上寫下了這個故障,用鉛筆勾勒出細節,對這個問題的描述和修復,一切都詳細地記錄在案。
我感到一陣滿意的欣慰,即使在我自己寫的東西面前。
修復完畢,電力的恢復,沒有歡呼,只有無聲的理解。我們完成了。
廠長來了,他的目光在黑暗中掃視。
他的臉上同時閃過解脫和懷疑。
他穿著干凈的襯衫,在骯臟的我們面前顯得格格不入。
他問那些官員:“誰授權的?”“程序在哪里?”他們猶豫不決。
廠長揮手讓他們閉嘴,然后對我說:“小林,好好干。”
他的語氣很難理解。
一種警告,一種贊賞?
在那個時刻,我明白了一些重要的事情。
清晨,當太陽升起,金色的光芒灑在疲憊的臉上,趙衛東走過來,遞給我一件禮物。
一個手工制作的繼電器模型,做工粗糙,焊點彎曲,但細節令人印象深刻。
“zg102”被刻在上面。
我們之間的一個秘密。
我抬頭看到了蘇婉卿,她站在不遠處,仿佛在等著我。
“他們不再需要我站在前面了。”我說。
她回答說:“但你需要站在他們看得見的地方。”
我們現在在一起。
我和我的團隊。
回去的路上,我感受著新的一天。
但廠長臉上的表情,還有他的話,不斷地在我腦海里回蕩。
我們違反了規則,讓上層看起來很糟糕。
他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他們會反擊。
三天后,工廠突然發布了一份通知:全廠將要進行……
刺耳的尖嘯劃破凌晨兩點的死寂,像一把生銹的刀子狠狠捅進了工廠的心臟。
我猛地停住腳步,心臟驟然抽緊。
這不是普通的拉閘警報,這聲音來自廠區的主變電所,凄厲、短促,帶著一股燒焦后的絕望。
下一秒,我眼前的一切,連同身后那頭名為廠房的巨獸,瞬間被無邊的黑暗吞噬。
全廠停電!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隨即又被一股冰冷的理智強行壓下。
周三凌晨,主變電所短路,這個時間點,這個故障,簡直是教科書級別的災難。
值班室那幫老油條,除了會打著手電筒罵娘,連高壓柜的門朝哪邊開都不一定記得。
果不其然,遠處傳來幾聲零星的叫喊,雜亂無章,充滿了驚慌。
廠部那棟小樓的窗戶里,有手電光在瘋狂晃動,像沒頭的蒼蠅。
我幾乎能想象到廠長抓起那部紅色電話,對著省局的接線員咆哮的模樣。
但沒用,最近的搶修隊,就算把車開出飛機的速度,也得三個小時。
三個小時?
等他們到,高爐里的鐵水早就凝成一坨幾十噸重的鐵疙瘩,整條生產線都得報廢!
損失何止百萬!
不能等!
我轉身,逆著那些慌亂跑出來的人群,沖向黑暗。
腳下的路我閉著眼睛都能走。
記憶像一張自動展開的地圖,精準地引導著我。
我沒有回家,而是蹬上停在車棚里那輛除了鈴不響哪都響的二八大杠,發瘋似的沖向二號庫房。
“哐當!”我一腳踹開庫房那扇吱呀作響的鐵皮門,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鐵銹混合的冰冷味道。
我沒開手電,摸著黑,熟練地繞過一堆堆碼放的備件,直奔最里面的角落。
那里有一個廢棄的立式車床,車床底下,藏著一個標有“烏拉爾重型機床廠”俄文的軸承木盒。
我掀開滿是油污的盒蓋,里面沒有金銀財寶,只有一本用牛皮紙包裹,邊角已經磨得發亮的筆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