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不是我的群眾基礎。
他們是我的底氣。
也是我的鎧甲。
夜深了,我獨自走出工坊,抬頭望向廠區上空。
北風依舊呼嘯,可紅星廠的燈火,比任何時候都亮。
而在總工辦的角落,一份牛皮紙袋靜靜躺在抽屜里,未拆,未啟。
但它終將被打開。
就像某些人以為能壓住的火苗,終究會燒穿黑暗,照進不該照的地方。
包括――總工辦公室。
次日清晨,天光剛透,總工辦的玻璃窗還蒙著一層薄霜。
我站在技術科外的走廊上,手里捏著那份紅頭文件,紙頁輕得幾乎沒分量,可壓在掌心卻像一塊燒紅的鋼板。
火種工坊正式成為全軍工廠群眾創新試點單位――這八個字,是認可,更是戰書。
經費翻倍?
那不是賞賜,是催命符。
有人巴不得我們拿了錢卻干不出事,好一棒子打死,連根拔起。
周廠長走前那句話還在耳邊回蕩:“椅子不會永遠空著,但坐上去之前,得先讓人服氣。”
我懂。
總工辦那把椅子,不是誰都能坐的。
八級老技工眼里的資歷,行政干部手里的權柄,上級領導心頭的信任――三者缺一,都會硌得人渾身生疼。
就像昨晚那場夜校的掌聲,聽著熱血,可散了場,燈熄了,風還是冷的。
我低頭看著手里的思想匯報,蘇晚晴的字跡清峻工整,一筆不亂。
她替我寫的?
什么時候動的筆?
昨晚她明明只說去通知電工班接線……
心頭忽地一緊。
一個技術員,未經組織流程,擅自代寫他人思想材料,哪怕出于善意,也是越界。
她父親是廠長,她自己卻從不沾半點便利,這般反常,只能說明一件事:她比我還清楚,這場風波遠未結束。
趙副廠長那一擊落空,不是敗了,是收招。
他借匿名信發難,本想用“成分”二字將我釘死在廢料堆里,可周廠長抬出局里正式檔案,一紙定性“一般社會關系”,直接斷了他的法理根基。
更狠的是馮老那番話――拿五六年高爐爆炸的事揭老底,明著說瞎指揮,暗著影射誰?
全場誰聽不出來?
但這人不會倒。
他在廠里盤踞十余年,管人事、掌調配,根系早已扎進水泥縫里。
他只是退了一步,喘了口氣。
而我現在,已經站到了風口上。
正欲轉身回工坊,余光忽然瞥見調度科門口,小陳探了個腦袋出來,見是我,急忙招手。
我走過去,他壓低聲音:“林工,你最近三個月的外出記錄……有人調了兩次。”
“誰?”
“沒留名字,但簽批是……趙副廠長。”
我心頭冷笑。
查我行蹤?
這是要找漏洞啊。
去資料室拍照、夜里組織夜校、周末跑兄弟廠調研設備――這些事,按規都該報備,可特殊時期、緊急攻關,往往先做后補。
現在,他們要拿程序瑕疵當突破口。
正想著,腳步聲由遠及近。
蘇晚晴來了,大衣沒扣,臉上少見地帶著一絲焦色。
她看了小陳一眼,小陳立刻識趣地走開。
“你還記得上周去省局送測試報告嗎?”她問。
“記得,順道跟材料所的老李聊了半小時特種鋼延展性問題。”
“那你得小心。”她聲音極低,“趙副廠長剛向辦公室申請調閱你所有跨廠區活動的審批單,理由是‘規范技術交流流程’。”
我瞇起眼。
這不是調查,是圍獵。
一步步來:先攻出身,再毀實績,如今開始掐流程、抓把柄。
等我哪一步踩虛了,就是萬丈深淵。
可他們忘了――我最不怕的,就是“做事”。
我抬頭看她,忽然笑了:“那就讓他查。我每一次外出,都有協作單位簽字、有技術紀要、有現場照片。想找茬?行,我把證據擺滿會議室,讓全廠評評理。”
她盯著我,片刻后,輕輕點頭:“你比我想的,更硬。”
就在這時,辦公區傳來一陣騷動。
一名通訊員快步走來,手里拿著一張派遣單。
“林鈞同志,部里通知,下周沈陽軍工會議你代表廠里出席。”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另外,出發前,臨時加一項任務――順道去一趟五八廠。”_c